Beta帝后

　　‘邋遢鬼’，‘臭死人啦’，‘野杂种’，‘恶心，呸’……

　　在放学路上的一个土坡下面，一群二十多个带着书包的小孩围成一圈，乱哄哄地向中间趴在地上的一个孩子纷纷吐去口水，并且尽力用最大最尖的声音争相嘲讽谩骂。

　　七嘴八舌的嗓音或尖锐，或沙哑，或清脆，或已经开始变声而破音，都还带着几分童稚，却尽所能地蹦出最恶劣、最污辱的话语来。

　　良久，许是累了，为首的一个男孩厉喝：“臭猪，明天不要再让我在教室里看到你，咱们走。”一群孩子大胜呼啸而去。

　　临近初冬，天气冷得很快，天色也黑得越来越早了。双手抱头趴在地上装死的孩子动了动，慢慢地撑起身体来。他的头脸上尽是黑灰，头发过长，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校服，也都脏乱了，还带着一身干了又湿的唾沫。他抬起胳膊到脸上不知是擦了擦口水还是泪水，慢慢地爬起来，捡起书包，一样样地拾回散落在地上的书本文具。

　　可是书包也破了，他发愁地尝拭拉拢无果，只好就这么背在瘦小的肩上，起身慢慢地往回走。

　　在这放学路上，还有一些贪玩的学生从他身边奔跑而过，也有学生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各自回去温暖的家。

　　小男孩上了河堤，却在堤岸上坐了下来，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昏昏欲暗的暮色中，一江的水都透出阴寒之气，永不止歇地滚滚流向天际，还有几艘静止的船只。

　　他抱膝蜷成一团坐在寒风里，并不急着回家，回到那个只有继母和继弟的房子里，会令他更加觉得冰冷刺骨。

　　小男孩叫安小乐，正读小学六年级，还没有过十二岁的生日。他的母亲在去年自杀了，父亲因为做生意经常外出不归，母亲那边的亲戚因为母亲的缘故，已经跟父亲完全决裂，断绝了关系来往。只剩下他，现在没有人管了。

　　母亲自杀尸骨未寒，父亲很快就娶了继母，并且早就有了一个八岁的弟弟，显而易见，这是一个最滥俗的故事。

　　父亲倒也并没因此多快活，毕竟发生了这样的家庭丑事，虽然不受法律的制约，却多少要受到道德的遣责，声誉受损。认识的女人暗地里都鄙视不满，就算是男人，当面应酬安慰，背后也未免摇头，觉得偷腥可以，外面插多少彩旗都没有关系，但总要搞得定原配，保证红旗不倒，才叫本事。

　　一个家庭的和睦与否，多少是能代表着这个男人的能力的。

　　所以，这一年以来，父亲的生意也出现越来越多的问题，整日焦头烂额地在外忙碌，这么快娶继母怕也不是有多爱继母，而是尽快修补破损的家，以及照顾儿子。

　　但是继母背了个第三者逼死原配的骂名，人前抬不起头来，自然也不会对他安小乐多善，有口饭吃没饿死就很好了，再想多操心他的洗漱衣物等事是不可能的。

　　有妈没妈，安小乐的人生从此改变。

　　现在对安小乐最好的是学校的班主任，因为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家庭变故以来这一年的变化。以前一直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以可以眼见的速度一次次下滑，以前的漂亮白净一天天变脏，以前的聪明伶俐变得越来越沉默胆小，一个原本最受老师喜爱的好学生渐渐成了最不受老师欢迎的坏孩子模样。不单止班主任，所有老师提起他来，都未免摇头叹息。

　　班主任尽心尽力，该做的都做了，每月一次的格外家访，常和安父电话联系，又特别照顾把安小乐的座位排在教室最前排正中间，多跟孩子谈心，甚至看到安小乐的校裤破了还亲手缝补。可是，无力挽回，如果孩子的家长都放弃了，作为老师又还能怎么办呢？她一年一年地要带那么多的学生，每个学生有每个学生的命运，或许，这就是命。

　　今天放学路上的事，就是因为座位引起的。

　　下午的音乐课，漂亮的女老师走进教室就皱起眉头问：“什么味儿？”随后捂紧鼻子嫌弃地看着就坐在最前排，老师讲桌底下的安小乐，责问：“安小乐你有多久没洗澡啦，身上都发臭了。那边的同学快把窗户开一下。”

　　整节课，安小乐再没抬起过头来。

　　这个老师年轻活泼，是最受孩子们喜爱的，于是，发生了在放学路上的那一幕，大多数的男同学，包括一些女同学对他进行了最严厉的惩罚和威胁。

　　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安小乐看了看自己的脏手，又闻了闻自己身上，低声说：“真的很臭啊。”

　　一定要洗一洗了，可是回去用热水器的话，会被继母嫌弃的吧，虽然即使他静悄悄地什么都不做也会被继母嫌弃。他看着眼前满江的水，那双清澈的黑眼睛——他身上唯一干净的地方，亮了一亮。

　　安小乐跑去石阶下堤，来到江边，尽量靠近，然后蹲下俯身伸手，冰凉的江水让他‘嘶’地一声又猛地缩回手，可是不肖犹豫，强烈地想要洗干净的欲望战胜了寒冷，他把两只手都伸进水里，被冻得僵硬麻木地搓动起来。

　　黑乎乎的小手在水中渐渐白嫩晶莹，十指修长柔软，就象是飘浮的幽兰。

　　安小乐生得非常漂亮，有着极为白皙细腻的肌肤，身条修长，形态优美，发色和眼睛黑得发亮，红通通的嘴和雪白的牙齿，浑身上下少有缺陷。

　　安父原本不官不富，能够那么风流，与不同的富家千金结下情缘，就是因为有一副好皮囊。安小乐像他爸，而且是升级加强版。

　　虽然骨头都冻僵了，但看着洗干净白白嫩嫩的手，安小乐动心了，干脆脱了衣服整个人都进去洗得干干净净吧，还要把衣服也洗一洗，衣服那么脏还沾了那么多的口水。

　　“那小孩儿，”从上面传来苍老的喊声，“快上来，别在那玩水，多危险。”

　　像是在喊他，安小乐抬头，看到堤上一个陌生的老奶奶，正探着身子关切地望他，见他抬头，又大声说：“你是谁家孩子，快上来，那里水深，掉下去可爬不上来了。”

　　原来是一个过路的好心老奶奶，很关心他呢。安小乐在黑乎乎的小脸下面露出一个笑脸来，乖巧地大力点头答应：“嗯”，起身就从石阶上蹦跳着跑上堤。

　　老奶奶看他上堤，脸色严肃起来，责备道：“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淘气，一个人跑到那下面去玩，那可不是好玩的，爸爸妈妈多担心哪。”

　　安小乐笑着说：“奶奶，我叫安小乐，我知道了。”看老奶奶拎着一袋子衣服，伸手说：“奶奶，我帮你拿。”

　　老奶奶这才转怒为笑，说：“是个乖孩子。”

　　安小乐送走老奶奶，又听老奶奶教育了几句，叫他：“早些回家吃饭，天快黑了，别让爸妈着急。”安小乐答应了，却又跑回堤边原来的地方。

　　下了堤，这次他往另一边走出去些，躲在堤下隐蔽的地方，这样堤上的行人就看不到他了。

　　安小乐哆哆嗦嗦飞快地把衣裤脱光了，连同书包一起放在江边，一横心，整个人都闯进冰冷的水里，还是忍不住 ‘啊’的一声喊出来。

　　实在太冷了，他的牙齿咯登咯登地碰撞得直响，根本控制不住。他的很快就要失去知觉的脚踩着江底，强忍着飞快逃走的强烈欲望，蹲下去尽快地用水搓洗着身上的污垢。想想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安小乐鼓足勇气憋住气息，把脑袋也钻进水里，胡乱地抓洗头发。

　　他的头脑因冰冷很快就麻木了，身体似乎飘移浮动起来。他用剩下的意识发现，不知是他的脚麻木了，还是他整个人移动了，他的脚已经感觉不到江底，他想抬起头看看，可是因为浑身的冰冷麻木，使得他的动作迟缓僵硬，他感到了无助，似乎整个人在向后飘动，慢慢地往水底沉去，却无能为力。他已经憋不住气了，难受之极，不由张大嘴鼻同时呼吸，却只被冰冷的江水猛地一下灌进胸膛。

　　他整个人就像是要炸开，尽力地挣扎起来，睁着眼睛，除了一片浑暗的水光什么也看不见，大口大口地吞下江水，他越来越难受，觉得太痛苦了，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可是这些时候太漫长了，比他以前活过的所有快活的不快活的十二个年头还要漫长。

　　每一刻他都以为到了极限，可是每一刻的痛苦都还在升级，就在他绝望的那一刻，他突然笑了，因为他看到了妈妈，他的妈妈就是把生命结束在这条江里。现在妈妈来带他走了。

　　妈妈向他微笑着，流露出来的爱和温柔让他欣喜若狂，激动不已。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不堪承受的痛苦都化作了极致舒适，没有悲伤，没有苦恼，是那么的舒服，那么的温暖，叫人熏然欲醉。这是一种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最美妙的滋味，这是世上最妙不可言的感觉。

　　安小乐感到无比舒适、温暖而安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跟着妈妈。他知道妈妈会带他去到天上，去到一个最神奇，最能带给他喜悦和幸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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