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故事

　　伍钦旸到底还是听了玄珏的话，第二天一早回学校去开班会，坐车回去的路上仍在想着待会儿要怎么面对祝明月，脑中各类方案来回变换，想是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谈笑自若呢，还是冷淡待之放任自流持续冷却呢，最后还是决定看祝明月的反应再随机应变，毕竟经过医院的事情之后，他在祝明月那里恐怕早就没有什么印象分了。伍钦旸不知道祝明月有没有把他和玄珏的事情说出去，不过他既已坚定了要和他哥在一起的信念，便也不怕别人再说什么，就这样做足了心理准备，万没想到等到了学校却全无用武之地，因为祝明月根本就没来。

　　虽然觉得祝明月的缺席和仇锋短信中的内容似乎有所出入，伍钦旸却是因为避免了预想中可能出现的尴尬局面而略松了口气。他近一个月没回学校，这次居然会回来开班会让众人感到十分惊奇，几个还算熟悉的同学纷纷凑上前来跟他打招呼。伍钦旸抬起手来同他们一一击掌，又用眼角的余光快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李明翰见他回来，很诧异地扬了下眉毛，仇锋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张签到表，伍钦旸签上名字，却是万祺扭过头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伍钦旸一见其他人的反应，便猜到祝明月应该没有把那天的对话告诉别人，内心有些纠结，虽然清楚恋爱自由强扭的瓜不甜，但他大约是把祝明月摆在了弱势的一方，又不免产生了一种介于同情和歉疚之间的微妙感觉。那天祝明月哭着离开后他并没有追上去，见了玄珏才忽略了随着坦白而生发出的那一丝隐约的负罪感。

　　万祺却是彻底看伍钦旸不顺眼了，那天她和周心玉虽然追上了祝明月，好言安慰同仇敌忾各种模式轮番上阵，却仍不清楚伍钦旸到底对她说了什么。然而事关表白，以万祺对祝明月的了解，就算是告白失败她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当着班里同学的面失态到这个地步，那肯定是因为伍钦旸又说了别的什么。万祺这时再想到伍钦旸的富二代身份，直接就把他跟玩弄别人感情的纨绔子弟联系到了一起，想他那天大约是出言羞辱了祝明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伍钦旸倒不介意万祺怎么看自己，找了位置坐下，不一会儿仇锋示意安静，新班主任已经过来了。

　　新班主任是个很端庄的中年妇女，目测四十来岁，自我介绍姓席，是学院里的副教授。仇锋走上前去同她低声交谈了两句，隐约可以听见是在解释祝明月今天缺席的原委。新班主任点了点头，大约是在这次班会之前已经见过了数微381班的两名班长，便没有多说什么。

　　伍钦旸便坐在位置上老老实实地听新班主任的开场白，万想不到此时的医院竟里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缺席了今天班会的祝明月。

　　祝明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来了医院，那天伍钦旸的“实话”对她而言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稀里哗啦地在头顶炸开，几乎在瞬间就让她头破血流，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力气。面对着自己细心呵护过的暗恋，最终却只能以这种狼狈的方式退场，要说她心里完全没有一丝怨言是根本不可能的，比起“伍钦旸喜欢男人”这个事实，她更不能接受的是伍钦旸喜欢的这个男人居然是他的表哥，这才是让她最为失魂落魄的地方。

　　她喜欢伍钦旸，当然希望伍钦旸可以过得很好，但一想到玄珏和伍钦旸的关系，又觉得这一段“不伦之恋”让自己这个外人都如芒在背。再想到那天玄珏看向自己的眼神，勘破了自己的心思，又从回忆里读出那目光中的一丝怜悯，让她觉得自己在这对兄弟面前就是一个可笑的傻瓜，伍钦旸不予回应，玄珏心知肚明，这才明白伍钦旸从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作多情罢了。

　　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想要挽回自己仅剩的自尊，祝明月觉得有必要和玄珏好好谈谈，哪怕最终站在伍钦旸身边的不是自己，她也不希望这个人是会给伍钦旸带来诸多负面影响的玄珏。同性恋的接受度本来就不高，更何况是兄弟相恋这种有违人伦的事……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依旧没有放下伍钦旸，英雄救美的一瞬仿佛神兵天降，像是刻骨铭心的初恋一样，总是让人很难忘怀的。

　　所以她见不得伍钦旸有一点儿不好，哪怕她预想中的结果还没有到来。

　　祝明月特意选了班会的日子来执行自己“和伍钦旸表哥单独见面”的计划，又有些忐忑伍钦旸到底会不会来参加这次班会，因为她已经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她不知道玄珏的电话，更不可能上门拜访，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优秀的说客，其实她也不清楚她到底想说服玄珏什么，知道自己没有棒打鸳鸯的权利和立场，只希望玄珏能站在伍钦旸的角度考虑一下，他们在一起究竟合不合适，他们是表兄弟，真在一起了要怎么面对双方的家长啊！

　　祝明月这一次来第一医院，却是和上一次完全不同的心境，上一次更多的是隐秘的期待，这次却仿佛如临大敌。她还记得玄珏病房的门牌号码，坐电梯上了五楼，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万祺发来的短信，说伍钦旸回学校开班会了，幸好你今天有事没来。

　　祝明月这才松了一口气，伍钦旸既不在医院，那就避免了见面的可能，那接下来就只剩下要怎么面对伍钦旸他哥了。

　　祝明月依着记忆找到玄珏的病房，见房门虚掩，心头猛地一跳，忙用手扶了一下胸口，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手敲响了房门。

　　玄珏正在收拾今天出院要带的东西，听见敲门声很自然地说了一声“进来”，转身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祝明月。祝明月今天带了一束深粉色的唐菖蒲，握在手里，有些局促地回应道：“你好。”

　　玄珏一怔，不知道祝明月为何会突然造访，直觉她并非是来医院找伍钦旸，便温声道：“先进来吧。”

　　祝明月见他摆在椅子上的行李，低声道：“您这是……要出院了？”

　　玄珏道：“今天下午。”见祝明月放下手中的花束，又道，“旸旸去开班会了。”

　　“我知道。”祝明月低声道，“我今天不是来找伍钦旸，是来找您的。”她仍旧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玄珏，直呼其名不太妥当，用“你”又显得太不礼貌，她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定定地看着玄珏，“我想您应该清楚……”有些自嘲地一笑，“上次伍钦旸跟我说，他喜欢的是您。”

　　玄珏道：“你喜欢旸旸。”用的是肯定句。

　　祝明月便想他果然是心知肚明，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免还是有些难堪。她避开玄珏的视线，继续道：“我看得出来，您也很喜欢伍钦旸，但是我希望您为他考虑一下，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可是兄弟啊！”这样你们两个要怎么在一起啊！别人会怎么说你们啊！

　　祝明月方一开口玄珏便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听她这一番话说的结结巴巴，又从她的神情里读出一番倔强。玄珏轻轻叹了口气，何尝不懂祝明月的心思，当初他对伍钦旸百般拒绝，还不是因为顾虑他和伍钦旸之间这层表兄弟的关系。可是这次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也很怕死，又怕有些话再也没机会说出来。如果伍钦旸没有说过喜欢他，他或许还能看着伍钦旸娶妻生子，但实际他不如自己想象中的豁达，做不到把早已认定的猎物拱手相让。尽管他现在已经修为尽毁，还能维持住人形已是万幸，但对于伍钦旸，他是绝不可能再放手了。

　　玄珏神色沉静，只一双琥珀色的眼里明明白白地透出一丝占有的意味。祝明月窥见他眼里的神情，下意识地屏息，轻轻咬住了嘴唇，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仿佛是一只凶悍且充满占有欲的野兽，这种错觉让她没由来地畏惧，心跳加快，这时又听玄珏缓缓道：“我知道。”

　　祝明月道：“那你……”敬称也不记得用了。

　　玄珏道：“你既然能找到医院，那我爸我妈是什么身份你应该清楚。”见祝明月神情一僵，又继续道，“你不要紧张，我并没有拿他们来压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既然清楚他们的身份，就该知道我并非我爸我妈亲生，旸旸的妈妈和我爸也不是亲生兄妹，所以我和旸旸根本就没有血缘上的关系，表哥什么的根本当不得真。”

　　祝明月道：“那你……你也不可能对每个人都这么解释。别人会怎么想你们？”

　　玄珏静静道：“旸旸的爸妈都不在意，我爸我妈也不在意。”

　　祝明月闻言嘴唇微微一抖，一时间面色惨然，低声反问道：“真的？”

　　玄珏道：“是。”

　　祝明月顿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更发觉自己此行的荒唐和可笑，未曾料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当事人竟毫不在意，完全就是自取其辱。祝明月勉强定了定神，垂下眼睛道：“今天……是我冒昧了。”说着跌跌撞撞地起身，心乱如麻地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便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玄珏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谢谢你。”

　　祝明月脚步微微一顿，发出轻轻的一声气音：“……嗯？”

　　玄珏道：“谢谢你喜欢旸旸，为他考虑这么多。”

　　祝明月听他这么说，不由苦笑，又想他和伍钦旸连称呼间都如此亲昵，忽然松了口气。

　　她想自己已经没理由再喜欢伍钦旸了。

　　祝明月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又道，“祝你们幸福。”说着走出了病房。

　　玄珏看着她的背影，没由来地觉得怅然，一抬头见秦致站在门口，叫道：“爸。”

　　秦致看着祝明月走远，却对刚才的事情只字不提，玄珏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然而秦致既然不问，他也自然不会主动去说。

　　秦致只是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玄珏道：“衣服还没收……”

　　父子二人便又说了些闲话，一边整理着东西。秦瑶今天不在，回去给他们收拾屋子，空置了近一个月，总要好好打扫一下才能住人。一个小时后伍钦旸急匆匆地从学校赶回来，看见沙发上那束深粉色的唐菖蒲，又见玄珏神色如常，便没说什么，想到今天玄珏出院就十分开心，忍不住又在玄珏脸上亲了一下。

　　玄珏早习惯了他时不时的亲昵，也不在意，两人一起去楼下吃了午饭，秦致那边已经把出院手续给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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