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故事

　　而就在祝明月暗自焦急的时候，伍钦旸却已经是第三次拨通祝明月的电话了。电话另一端一次又一次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伍钦旸只听得到自己愈来愈快的心跳声在咚咚响着，简直恨不得能长出双翅膀直接飞过去。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伍钦旸惶急的脸色，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几乎是把油门当成仇人来踩，一路风驰电掣，连闯红灯都顾不得了。

　　而此时的文秀路小区，祝明月看着正忙得不亦乐乎的马珊珊，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重起来，冷风吹过，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便又把衣领向上拢了一拢，手也缩到了袖子里面。然而随着自己的动作，某根微末的神经却像是被悄然触动了一样，让祝明月忍不住想，天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了？

　　虽然现在是数九寒天，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但今年是气象学家公认的暖冬，气温本不会低到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外套、毛衣和贴身的保暖内衣都让人冷得发抖的地步。这种诡异的寒意叫祝明月骤然回忆起那次班级聚会后的惨痛经历，这么一来就更是害怕了，忍不住朝四周张望过去，本意是想找到些让自己安心的东西，不料这一扭头更是觉得毛骨悚然了。

　　黑压压的楼群仿佛亟待吃人的猛兽，原本应该溢出灯光的窗口也都是一派死寂的冰冷，能听到的声音只有马珊珊淡淡哼着的流行歌曲。祝明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连忙对马珊珊道：“珊珊！不对！你不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吗！”

　　“嗯？”马珊珊神经大条，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来，疑惑道，“明月，你怎么啦？忽然叫这么大声。”

　　“珊珊！”祝明月几乎要哭出来了，“你仔细看看周围啊，现在十点还不到呢，周围怎么可能这么安静，没有一个窗口是亮着灯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而且这里好冷……”祝明月边说边跟着狠狠地抖了一下，又一次叫道，“珊珊！”

　　“啊……”马珊珊闻言连忙环顾四周，她刚才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大计划”里，完全没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此刻一看周围真的是万家灯火全部熄灭，楼群仿佛被沉默包裹着的坟墓，天空黑压压的，月亮也被层层叠叠的阴云遮罩起来，像是笼罩着一层黑暗的障壁，冰冷的毫无声息，所有的光芒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彻底隔绝开来。

　　“天啊。”马珊珊发出一声低呼，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低声道，“现在才刚九点五十……”

　　对很多人而言这还不是一个会去休息的时间，有些人夜晚的狂欢还没开始呢。

　　马珊珊目瞪口呆，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祝明月，手里拿着的妙鲜包也掉在了地上，下意识地一抖，连忙将双手圈成喇叭状，大声喊道：“有人吗？！”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呼唤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仿佛鬼魅的嬉笑，又好像一只无形猛兽的低吼，这种巨大的压迫感让马珊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紧接着又是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带来地动山摇的错觉，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是马珊珊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祝明月的手大声道：“明月！快走啊！”

　　二人也顾不得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在漆黑的夜色里没命地狂奔起来，那脚步声也似紧随其后，如影随形。祝明月以前经常来祝天章的店里帮忙，对文秀路小区的格局还算得上熟悉，拉着马珊珊的手就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小区出口跑去，然而却好像怎么也看不到路的尽头一样，最后脚下一顿，无助地停了下来。

　　祝明月筛糠般地抖着，感觉到自己和马珊珊相贴着的掌心都被汗水打湿了，喃喃道：“我应该没记错路呀……怎么就走不出去了……”

　　“鬼打墙……”马珊珊道，“怎么会这样！”

　　祝明月现在没心思埋怨马珊珊自告奋勇抓小偷引发的恶果，更无心冷静下来分析眼下的处境，上次班级聚会引发的后续事件是侥幸大难不死，这次的运气却不一定这么好了。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非常急促，马珊珊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河流里飘荡的稻草一样，连声对祝明月道：“明月！我们可以报警！快报警！”

　　边说便从书包里翻出手机，一看却傻了眼：“没有信号……怎么办！明月！你的手机呢！”

　　祝明月已经有些绝望了，任凭马珊珊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木然道：“怎么可能会有信号……要是能有信号就不会没有人了……”

　　马珊珊死死地攥着两个手机，紧张得连手指都有些痉挛，声音里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都是我的错……明月……早知道我就听你的劝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明月，我不该拉你过来的……我真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蛋！”

　　祝明月的心紧紧地绞起来，却是越想越心凉，忍不住在心里哀求道，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让我们离开这儿……

　　两个女孩子彼此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现在能做的却只是把手重新紧握在一起，希望借此能够获得一点儿勇气和力量。两个人靠在一起，动也不敢动，像雕像似的也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然而方才给她们带来巨大恐惧的脚步声却慢慢消失了，周围又是像坟墓一般濒死的寂静。祝明月勉强平顺下急促的喘息，然而呼吸间流窜的冷意已经像是融入了肺腑，她自我安慰一般对马珊珊和自己说：“也许……也许只是普通的鬼打墙……天亮了就……珊珊，你说是不是……”然而女性天性中的第六感却告诉她，这次很可能不会是有惊无险。

　　马珊珊道：“明月……好冷啊……我们会不会……”接下来的话却不敢说了。

　　祝明月看着马珊珊说话时都呵出了白气，摸了摸她的手，也是冷得像冰块一样，低声道：“珊珊……”然后闭上了眼睛，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寒冷。

　　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又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很轻快的脚步声，不同于之前颇具压迫性的低沉，像是黑暗中乍然闪现的一丝曙光。

　　祝明月和马珊珊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从不远处跑了过来，马珊珊连忙朝他挥了一下手，那青年便快跑了两步在她们面前停住，一脸疑惑地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怎么了？”

　　“你也是被困在这里了吗！”马珊珊急忙问道，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正常人让她的心里骤然闪起一丝希望的火光，“我们出不去了！”

　　“啊？你们也是啊！”那青年似是大惊失色，“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外面突然变得这么黑，走也走不出去了。”

　　祝明月道：“你也是……那该怎么办……”

　　那青年忽然道：“你们看！那边有亮光！”

　　祝明月和马珊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簇火苗似的亮光一闪而过。

　　有光的地方常常就代表着希望，马珊珊心中一亮，眼中已经浮现出一丝欣喜，祝明月却仍旧觉得不安，直觉告诉她那簇光亮就好像有着甜美诱惑的毒酒，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祝明月偷眼看了一下正站在她们身边的青年，只见这青年留着一个现下很流行的发式，长得并不难看，却带着一点堪称油腻的脂粉气，香水的味道辛辣刺鼻，嘴角在看到马珊珊目中欣喜的同时浮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让祝明月的心猛地一沉。

　　马珊珊拉着祝明月就要朝方才光亮闪现的地方跑过去，却被祝明月抓住了手腕，硬是给拉了回来。马珊珊不明所以，疑惑道：“明月？”

　　“珊珊！”祝明月抢前一步挡在马珊珊身前，一脸戒备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那青年在瞬间就恢复了一脸茫然的神情，疑惑道，“你说什么啊？”

　　马珊珊也跟着道：“明月，怎么了？”

　　如果不是方才看到了他嘴角的冷笑，祝明月也几乎要被这青年逼真的演技给骗过去。她看着面前一脸无辜表情的青年，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一手抓牢正莫名其妙的马珊珊，一手紧握成拳给自己鼓劲，随即大喝道：“你不要骗我们了！”

　　那青年和马珊珊都被吓了一跳。

　　祝明月双唇微微颤抖，猛拽了一下马珊珊，不待解释便拉着一头雾水的马珊珊跑了出去。

　　那青年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愤怒或者失落，他抬起手来用拇指指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祝明月拉着马珊珊没命地狂奔，直到看不见那青年的身影才停了下来。祝明月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觉得胸腔都要爆炸了一般，马珊珊同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问道：“明月……怎……怎么了……突……突然……”

　　祝明月道：“那个人……他的……眼神……不……不对……”

　　两个人身上冷汗和热汗交织，周围还是一片茫茫的黑暗，祝明月不禁有些疲倦，低声道：“珊珊……该怎么办……”

　　“我……”马珊珊也说不出什么，“我们先……先休息一下？”

　　两个人紧绷的神经就如同欲断的弦，祝明月虽然觉得疲倦，却还是强撑起精神打量着她们方才跑来的方向，生怕那青年再追过来。然而只坚持了一会儿，周围的寒冷便侵袭过来，寒意的入侵让祝明月的头脑变得昏昏沉沉，只是和马珊珊相互支撑着才勉强站住。

　　祝明月觉得自己要睡着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一声大喊：“班长！小心！”

　　祝明月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连着马珊珊也一起摔倒在地上，然而近在咫尺的却是带着腥气的野兽低吼。两个人颤颤巍巍的回头，血盆大口带着腐臭的气息，一条淌着口水的舌头贴着她们的脸滑了过去。

　　马珊珊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僵在地上动不了了。

　　祝明月也吓呆了，心跳好像停滞了几秒，然后耳边尽是咚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伍钦旸从不远处看见这一幕，呼吸一滞，在那野兽有所动作之前飞跑过来，抓住祝明月的手腕大吼道：“班长！跑啊！”

　　祝明月被这一声大喝震得稍稍回神，尚且没辨别出来者是谁，就被伍钦旸拖着跑了出去。

　　伍钦旸拽着一个祝明月，祝明月拖着一个早已吓呆了的马珊珊，两个女孩子的小腿都是酸胀不堪，没跑两步就要踉跄一下，而那野兽似乎也发觉了到手猎物的逃脱，低吼一声便追了上来，带着野兽腥气的鼻息转瞬之间都已经喷到了马珊珊的后脖颈上。

　　伍钦旸心里暗道不好，不过也没时间埋怨自己怎么一来就碰到这样的阵仗，眼看这两个女孩子的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出于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觉悟，伍钦旸也绝对不会把两个女孩子扔下不管。伍钦旸心中微微一动，想到殷浩正在赶来的路上，再有个几分钟就应该到了，心下有了计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脚步猛地一停，祝明月和马珊珊不料他忽然停下，因为惯性向前猛冲了几步，又一次摔倒在地，刚好够伍钦旸回身把她们两个护在身后。

　　伍钦旸一咬牙，随手抄起两块板砖握在手里，那猛兽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一双硕大的眼睛赤红且冰冷，嘴里呼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马珊珊经过这么一摔，已经自暴自弃地昏死过去，祝明月伏在马珊珊的身上，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大声叫道：“伍钦旸……！”

　　伍钦旸没时间自豪一下自己英雄救美的举动，那野兽似被祝明月的声音惊动，前爪不耐地拨拉了一下地面，猛地扑了过来。

　　伍钦旸心一横，来不及祷告老天保佑，双臂挥开，两块板砖夹着那猛兽的脑袋就拍了过去。

　　哗啦一声，板砖碎了。而那猛兽晃动了一下脑袋，显然是被激怒了。

　　伍钦旸的手心被震得发麻，连忙又抄起一根晾衣杆挥了过去。塑料制的晾衣杆在猛兽钢铁般的皮肤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很快就断成了两截。没有了武器的伍钦旸是节节败退，眼看猛兽的血盆大口已经朝着伍钦旸的脑袋咬了过去，祝明月发出一声尖叫，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伍钦旸只觉得头顶上一片乌压压的黑暗，脑袋一懵，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如果脑袋掉了许伯还能不能给我缝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又被祝明月的脚一绊，整个人向后跌坐过去，伍钦旸正等着这怪兽给自己来个身首异处，内心不胜悲凉，却见这猛兽先是在自己身上嗅了嗅，之后竟然奇迹般地向后退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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