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花时-献给南梁的公主们

　　人，确实有很多血。
　　那一日，红绡的血，点点斑斑，从绿绮宫一路到祥云阁，像开了一地的红梅。
　　从刑具上抬下来的时候，红绡已经痛的昏厥了过去。浅痕命人弄醒了她，又给她净了面，略略理了理鬓发，便将她架上藤椅。便领着几个小宫女，抬着她，从从容容往祥云阁去了。
　　一路上，自然入了不少人的眼。宫女内侍们，纷纷避让在一般，不敢冲撞。绿绮宫的事，很快传了出去，各宫妃嫔都思量着，锦瑟公主暴戾恣睢，往后相处必得谨慎些才好。当然，也有闻之莞尔的，比如说吴淑媛。
　　浅痕面见丁嫔时，恰逢太子来请安。丁嫔身边伺候的蓉湘，一眼就瞧见了红绡，她脸色微变，轻声对丁嫔耳语了几句。
　　丁嫔立即沉了脸，看着浅痕身后那面色惨白、罗裙染血的红绡，怒道：“锦瑟公主这是何意？”
　　“娘娘可是认出红绡了？”浅痕带了笑，回道：“锦瑟公主听闻娘娘喜爱红绡伶俐可人，便将红绡送与娘娘，权当是公主的一番心意。”浅痕顿了顿，瞥过萧统一眼，接着说：“不过，红绡在绿绮宫犯了错，自然得先领了公主的罚，才能到娘娘这里效力。免得在娘娘这里失了分寸，又犯了背主的毛病。”
　　“背主？难不成今晨来给本宫道个喜，就是背主？”
　　浅痕也不惧她咄咄逼人：“公主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公主一早儿起身，也不见红绡过来请安伺候。打听之下才知道，自己的长侍女竟抛下主子，去别处邀功献媚去。按理该直接打死，公主又想着红绡到底是投了娘娘的眼缘，这才留了情。”
　　丁嫔不怒反笑，颇有些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样子。“萧青芜，她还当这里是刺史府，想随意作践本宫！？如今，本宫可是太子的生母，生养了陛下唯一的儿子。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居然……”
　　“娘娘，慎言！”萧统出口打断了丁嫔的话，清秀的眉眼里满是凝重：“娘娘还是称呼锦瑟公主的好。嫔位比二品，若较真，娘娘遇到锦瑟公主，还是要请安行礼的。锦瑟虽过分了些，却也没错。”
　　浅痕微抬头，不着声色的打量了丁嫔一眼，见她满身珠翠，心里暗自忖度：果然是个粗鄙的，锦绣其外，败絮其中。“或许娘娘初进宫，还不曾听闻。藏秀宫的吴淑媛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呢。”丁嫔闻言，一愣，随之看向萧统，萧统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萧统见丁嫔柳眉倒竖，又有发怒的迹象，便先吩咐道：“这奴婢，本宫替娘娘收下了。你且回去转告锦瑟，宫里有不如意的婢子，只管让掖庭令换了便好。”
　　“是，婢子先行退下。”浅痕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身后的两个小宫女一松手，红绡便瘫软在地下。她脚下，精致的毯子，已经浸染了一大滩血迹。
　　丁嫔恨恨的看着浅痕退了出去，又见红绡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蓉湘，去看看这蹄子死绝了没？”
　　蓉湘唯唯诺诺的探了探红绡的鼻息，惊得跌坐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回禀：“娘娘，太子，她，她死了。”
　　丁嫔听得也是一惊，怒气倒被冲淡了不少：“这不过才进宫，萧青芜真是下得了手。这姐妹三个，各个都难缠的紧。蓉湘，还不快把人弄出去，真是晦气。”
　　蓉湘还直愣愣的坐在地上，直到丁嫔又出声催她，她才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准备去殿外唤人了。
　　萧统簇起眉，开着蓉湘跌跌撞撞的样子，有些无奈：“蓉湘，收拾妥当了，就带着人退下吧，本宫与娘娘要说些体己话。”蓉湘称着是。
　　蓉湘忍着泪，将一方白帕蒙在红绡的脸上。又招呼小太监，将红绡的尸体拖了下去。
　　萧统安静的看着他们行事，脸上看不见任何波动。丁嫔有些不安，眼神慌乱，朝着萧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萧统叹了口气：“娘娘，公主的不是以后莫要再提。永兴永世公主素来待我亲厚，锦瑟不过是年纪小了些，一直被姐姐们娇惯着，有些偏激罢了。”
　　“你总是偏袒她们姐妹，难道你也瞧不起我？” 丁嫔委屈的嗅了嗅鼻,眼里泛着点泪，竟在九岁的儿子面前流露出一股小女儿的媚态来。
　　萧统有些难堪，他侧过身，看向殿外，沉声说：“娘娘就算是为了我，也万万不可再与三位公主为难了。如今，太子初立，根基尚且不稳。公主与各方势力一向无利害关系，地位最是稳固。永兴永世公主过个两三年就会出宫，开府建衙，又有封地傍身。姐妹三人同气连根，相互扶持，别人拉拢还来不及，娘娘却与她们结怨。”
　　丁嫔收起了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起了吴淑媛腹中的孩子，终于有了危机感：“拉拢？可是指吴淑媛？”
　　萧统自是瞧不得丁嫔担忧，宽慰道：“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忧。即使是诞下男婴，他咿呀学语时，我已在朝堂上历练多时。只是，方才那些话，不可再说了。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还以为娘娘是在诅咒皇嗣。”
　　丁嫔半响不曾接话，沉默了许久才有些低落的说：“原先，我一直觉得，你立了太子，而我应该受封皇后。没想，到头来郗徽还是压我一头，陛下还许下永无继后的誓言。这名分上，她已占了先，这后宫里，活着的总该以我为尊。可你看看，她的女儿们，还是高高在我之上。一脸不屑的，俯视着我。”
　　“娘娘是妾，尊重正室嫡女，是应当的。”萧统仁厚，最重礼法，又亲近青玉，自然是听不得丁嫔这一番话。
　　丁嫔心中竟有些灰败：“如今这宫里，美人无数，以后，还会有更多。若连你都不顾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何曾不顾你了，也要娘娘听得进我的话才行。父皇最是长情，若娘娘无大过错，必然情分常在。娘娘又何必要与诸妃比拼姿色，投其所好，才是上策。” 萧统抬头瞥见丁氏满头的珠钗，斟酌着措词，“父皇生性节俭，自然是不喜欢奢华之风，娘娘平日里应留些心才是。”
　　“难为你了。我虽见识浅薄，也知道皇子都有妃嫔的娘家支持。我出生卑贱，也帮不上你，还总给你添乱。”丁嫔落下泪来，褪下了手上的几只叮当作响的莲花纹银镯子，又摘下头上的点翠掐丝金钗。“你的话，我都记下了。娘一定努力做好，让你顺顺当当的。”
　　萧统沉吟片刻，索性又坦白说了几句：“娘娘身边的两位长侍女，蓉湘赐名执梭，菲絮赐名扶锄。这殿里的摆设，比照规格，也略略减些。祥云阁的院子里，种些能结果儿的桃树梨树，再栽些野菊。靠着正门的地方，倚两株梅花。娘娘若是闲着，便劳动些，亲自拾掇拾掇，父皇若是见了，必是舒心的很。”
　　萧统走出祥云阁时，已近日落，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还贪恋着匾额上金漆的“祥云阁”三个大字。没多久，四下的宫墙都渐渐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扭曲成灰色的一片，湮没了祥云阁，随后一起溶成乌黑的夜色。引路的小太监点亮了手中的灯笼，萧统瞧着漆黑夜色的那一小簇橘黄的火苗，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不过才是进宫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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