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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风萧萧,无眠之夜,阵阵秋意袭来。
昏暗的烛光在似透非透的窗户纸上映上了一个姣好的侧影。
她望了一眼那边早已熄了烛火而阴暗沉静的偏室,确定里面的婢女也已经休息了。随后从散发着紫檀木香的卧榻上起来,捻起一件薄衣,披在身上。
她推开那仿佛沉重得如上了枷锁的房门,一步一步,走进满月的辉光里。
月光薄纱一样覆盖住她看似娇弱的身躯和月娘一样幽雅韵致的脸庞,仿佛要阻止任何一丝空气侵染它怀里的人儿————她是透明的。连那眼神也仿佛是透明的,空旷得藏不进一点俗物。她像一副珍奇的画作,又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偶人……总之,不是活的。
夜凉如水。葬心拢了拢身上手工精美的丝衣,却挡不住瑟瑟的寒气从冰冷的石板地侵入五脏六腑的感觉。也许这不过是错觉,她毕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尽管外表脆弱易碎,但也决算不得一介弱质女流。是心寒吧。要说不是,也只能归咎于十年前大约是在楚地养成的脾性,受不了这北国的肃杀。可是,十年了,为何年年如此。十年?恍惚间发觉,已经过了十年。
她从没为自己十年前的选择后悔过。要不是在一片混沌中抓住了“尊主”这根救命稻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多活多久。
十年呵……那时的她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能一个人糊涂地生存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苦苦挣扎,这一切是注定的……
她注定要在受了刺激失去全部记忆的时候遇见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注定要在浑浑噩噩的迷途中
选择留在他身边,注定要为了一个连自己也不能解释的生存欲望忍受十年。
葬心……一个没有心的人,靠什么去支持空虚的躯壳?
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那是她唯一的目标。她已经没有了童年的记忆,没有了正常人的生活,不想连生命也要失去……
突然,背后的草地传来沙沙声----
“谁?”翠眉一沉,她悄悄按住了袖中的短刃,炫一样收起片刻前的多愁善感。
敏感的直觉告诉她,麻烦在逼近!
“是谁能让我们堂堂的西阁主黯然伤神,连警觉也荡然无存呢?葬心。”
“我道是谁,原来是哪个过气的阁主。”凝住的眉头舒展了些,葬心闻声甚至有了些蔑视的笑容,刺目地挂上嘴角,“怎么,来找我聊聊?”
他是她继续生存下去的最大障碍----和她享有同等地位的东阁主,焚情。可葬心从没将他放在眼里,因为太狂妄的角色永远登不上台面。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要是你不给我分饷,我拿什么养活弟兄,还当什么阁主。”他的口气倒一点也不软,像个地痞流氓,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好,没有最好。找我有什么事。”她不喜欢和他这种人浪费时间。
“我来当然是和你商量……合并的事。”他突然疾风一样掠到她跟前,“可以考虑把东西两阁归并成一体,以你的精明手腕和我的狠辣作风,还怕我们不能称霸天下?”
葬心没有做声……
他于是越发大胆地撩起她的鬓发,轻慢的拨弄,“其实女人只要有一张脸就足够了,尤其是你这样的女人,找个男人依靠不是更……”
可恶!葬心敏捷地跳开,飞身亮出手刃,却被他轻松挥出老远。
她重重地跌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论手上的功夫你绝对没有胜算,小蝎子。没有毒物傍身,你也不过是只没有尾针的蝎子。”
他说得不错,江湖上人尽皆知,声明赫赫的东阁阁主是怎样一个难惹的狠角色。只不过没几个人知道东阁的背后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尊主”,和她这个几乎不懂武艺却独独精通毒术的西阁主葬心。
葬心似乎并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唬住,仿佛那是家常便饭.她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整理略显凌乱的衣服:\"我是没准备你会来,所以这次就让你得意一回。可你也别忘了,你再横,也不过是你主子身边的一条狗!你主子订下的规矩:西阁理财主内,东阁帮派主外。擅自更改……你活腻了!”
“他不也是你主子?你对他不敬,分明是存有二心!相较之下……孰重孰轻?你的野心,怕不只是区区阁主可以满足的吧。要是你敢背叛他,小心‘你’主子他……不给你‘秘药’。”
闻言葬心突然爆发出一阵冷笑,直笑得焚情头皮发麻……
笑罢,面对着焚情探究的眼光,她由衷地得意道:“可惜他老人家,从来就没给我吃过。”
“什么?你……你没有?不可能!”
就在十年前,那很少在江湖上露面的“尊主”救下她之后不久,他带她到了这里,为她取名“葬心”,逼她研习毒诀。先天所限,在拳脚上她根本没有天分,只能勉强学些防身,但对他施毒之术----她不得不承认,他的毒诀的确精妙。好在葬心天资聪颖,十四岁那年就学成出师。
出师的时候那个自以为可以洞察一切的男人告诉她,她只有两条路,要不就去死,要不就做他的心腹。葬心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白白送命,于是她选择了后者。然后又是一个选择,要不成为他的女人,要不就吃下他特制的秘药----采自西域奇花,一旦沾上就会成隐,一年不吃便会如万剑穿心生不如死。
“我可不可以选别的?”
“那你要怎么证明对我的忠心?”
她想了一会儿,旋即狡黠地笑了:“我证明不了,但你需要我的能力,我可以保证,你的身边不可能再有比我更出色的人选;我既然已经走到今天,就不可能回头去过平常人的生活,可你知道的一个女人要在腥风血雨中立足有多不容易,所以我必须依赖你。我们是相互利用的,只有这种关系才最坚固。也许将来我还是会离开你,你当然会杀我,但在你杀我之前,我值得你信任。”
他认可了她,让她成为他的左右手直到现在,而她也算不负当年的诺言。
“西阁如今的实力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我没有药隐。”葬心略带讽刺地看着他,很满意地看到他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平庸的,东阁主还是请回吧。”
“那……既然你和主子关系菲浅,”他忽然又用那种算计的眼神看着她,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他会不会把秘药的方子……已经告诉你了?”他突然伸出铁钳一样的手牢牢锁住她的下巴。
葬心根本无从挣扎,只能死死盯着他。
“你的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了,葬心。说!你到底知不知道!”
“好了,焚情。不要再逗她了。”远处的楼台上忽然飘来似有还无的笑声。
“不巧……你主子来了……还不……放手?”焚情终于极为难堪的放开她,退到一边去。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几个起落就晃到了他们近前:“看来我叫你办的事又没成功啊?”
焚情急忙跪在地上:“属下办事不周,请尊主责罚。”
被黑色长袍包裹住的身躯以主宰的姿态,高傲地伫立在焚情卑微的身前,像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像。半边脸被黑色面具遮盖住,只露了一双目光淡然的眼睛,却丝毫无损他的威严,甚至更显诡异。只见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阶下之人----
“责罚就算了,只是合并的东西阁主,我要考虑让葬心来做了。下去吧。”
“是。”焚情乖顺地退下,临走还不忘心有不甘地瞪一眼已是满眼笑意的葬心。有如丧家之犬,狂呼乱吠。
随后葬心收起隔岸观火的笑容,缓坐到一边的石凳上:“尊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几日不见,你的口气还是这么怠慢,一点改进也没有。”他也做下来,看着石板地上倒映出的黄花的斜影,“不要以为我对你客气就可以胡做妄为。”口气平得没有波澜。
“尊主深夜造访怕不只是为了调教我的规矩吧。是不是为合并的事,探我虚实?”
“不愧是葬心。合并的事,是我叫焚情和你商量的。”他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平和,但语意已经十分清楚。
焚情那种人只会来硬的并不可怕,而他的心平气和却更教她忐忑。
“你也知道焚情他近来不怎么安分,惟恐他图谋不轨,合并恰恰是让你替我注意他。你也知道我对你的信任不比一般,这件事你不会推辞吧。”
“谁知道你的用意是不是只有这么多。我想在他那里你也是这么说的吧。你对我们两个都不放心,却要将我们栓在一起,谁也跑不掉……尊主,实在是高。”她笑着捕捉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异样,=猜测他心里一定更为当初的盟约斟酌不已。不过此时他还不至于对她下杀手。
“葬心,有没有听说过狼和狗的区别?人之所以养狗而不养狼,就是因为狼太聪明不够愚忠。所以人看到狼就杀,而和狗却可以相安无事。”
“只可惜我既不是狼更不是狗,尊主的劝导用处不多。我之所以把这么不敬的真心话说出来也是出于对尊主的信任,尊主又何以视我为狼呢?”
“那你是什么?”
“我……自然是猫。”
“
恐怕不是温驯的猫吧,小心,爪子露出来了。”蒙着黑纱的下半边脸看不到弧度,更不要说是在笑还是在咬牙切齿,但眼睛里的光彩依然平静无波,“还好我早已习惯了你的说辞。好吧,要是你不愿意,合并的事就作罢。你好歹是我最得意的心腹,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我又觉得很害怕了。每次你强调我是你的心腹都是有大事要我去做,这次也不会例外吧。说吧,有什么事非要我去做不可。”
“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葬心。”他背过身去,更加难以捉摸,“其实这件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就看你答不答应了。”可她分明感受到他的意思是她答应也是答应,不答应也是答应。看来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此时若不答应怕只会惹祸上身。
“没关系,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答应。尊主就放心说吧。”
“我要你替我杀一个人。”他忽然转回来盯着她,不动声色的释放他的眼神中无穷的压力。
“这不是一向由东阁负责么?”她不得不收回目光,因为她怕自己会失去违抗的勇气。
“怎么,刚才还说要我放心的。这会就反悔了?”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连东阁也奈何不了。”此刻只能这么说来掩饰心里的不愿意。她很少接这种事做,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要她杀人。若是以往,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不想死也同样不想让谁去死。但是现在不行,若是那个人不死,死的就可能是她自己,就像他说的,他会视她为狼。
“不是他们不行,而是我不相信他们。”他突然飘到她耳边,像交代一个秘密,“我要你杀的人是个神医,他可能能解秘药之毒,所以我只能让你去杀掉他。”
“尊主的意思是怕他们会‘监守自盗’?”听到这里,她笑得有些放肆了,“原来尊主也会担心地位不保,看来我当初拒绝服药是对的了。”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若是让他们知道……你知道会怎么样。”他的声音更加冷涩。
“我不会笨到和性命过不去的。”从被他收留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葬心对活着的渴望,那是一种超越一切所能拥有的感情的本能。她甚至以为他之所以会收留自己也是看中这一点。因为为了生存她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愿意服从。
“好。他叫宇文彦,最近在河西的村子里出现过。”他缓缓离开她,魂魄一样飘远了。末了,从远处林立的楼榭边传来他的声音,“如果觉得不安就先调查清楚,拿到解药的方子再下手。杀他不急于一时,最重要的是不能心软,你做得到吧……。”
“好阴毒的诡计。”葬心幽幽地收回已失去了焦点的视线,她对他控制人的本领又领教了一回,对自己剩下的日子也越来越怀疑了,“你知道的,为了活下去,我会不惜一切。”可也许放手一搏的希望也大过继续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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