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爱成瘾

　　他闭着眼，浑身疼得没有一丝气力，想着就这么死了也就罢了，可是玲珑软糯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也许那时候她还不是玲珑，她还是何梦雪，梦雪也是这般焦急地问他：“哥哥，你没事罢？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别怕，我爹爹那里有些药材，能治你的伤。”
　　再睁开眼睛，已经不是刚刚闭眼之前的荒郊雪地了。
　　他的脑海不断回放着不久前的记忆，他记得他被师父打了一顿，因为功课练得实在不济，于是被关在最西边儿的小黑屋子里，那屋子只有一个小窗户，门也总是紧闭，更是常年见不到太阳，真是适合关禁闭的好地方，所以他和师兄弟们犯了错误经常会被关进来，可是这一次师父好像把他忘了，关了不知道多久，他饿得实在忍不住，便偷着从小窗户钻出来想逃跑，跑出来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晃倒院墙后面的窄巷子，又一溜烟拐进斜街，看见新出笼屉的热气腾腾的包子，饿得前胸挨着后背的他也管不住那么多了，就伸手去偷人家的包子，抓起包子傻站在那儿塞进嘴，可想而知当然立马又遭了打，被打得横在了大街上，好像也再没什么意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师父又追出来了，他听见后面的呼喊，吓得又恢复了精神，撒腿又跑。
　　天开始下大雪了，怎么这个时候开始下雪，当然，他那个时候哪有心思想这个，他就眼看着好大好大的雪，大得像是要把这世上的人们全都压在地里头不起来似的，他记得雪越下越大，他跑在雪里头，陷了进去，终于跑不动了，身上穿得又不厚，冷，还是饿，好像这一秒跌到了雪坑里，下一秒就会陷进别的世界里去。
　　他真想陷进别的世界里去，罢了罢了，这个世界，他一丁点儿也不留恋，最好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他忽然笃信另一个世界一定会是那么那么的美好，没有师父，而是父母亲人，有热饭菜吃，有暖和的衣服穿，也不用练功，也没有大雪……
　　后来，又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像是被人拍了迷药，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荒郊野外的拍花子的多了去了，他任凭那些人将自己抓进一个更破旧的，似乎还满是老鼠蟑螂的屋子里头，他也记不太清了，那时他大脑一片空白，就知道肚子还是饿，他开始吃旁边出手可及的死老鼠，老鼠终于吃光了，他又有力气逃跑了，可是自己被绑着，或许吃了老鼠就学会了更管用的逃窜方法，一点一点，时间在旁边审视着他，命运却从来不肯顾忌他，肮脏的，恶心的，令人作呕的，此时，小的黑色的竞争者密集而来，似乎在向他这个抢了它们赖以生存的食物来源的外来者宣战，于是它们飞快移动，在他的身上刻下了细碎拙劣的伤口，并且还将继续啮噬着他更多的皮肤，他无法将它们消灭殆尽，所以这些，他也都忍下了。
　　眼前出现了什么幻境，他也不过十岁的光景，不知这是现实不是，也不知这是梦境不是，反
　　总之，他愣是从那些不起眼的老鼠洞里死命挣了出去，终于又亲眼见到了刚才的荒郊雪地里了。
　　他忽然见了前方有强烈的光亮，有师父，又有师兄弟，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像是自己的长辈，也有年轻人，他却只认识他的师父了，师父站在自己面前，正准备打他，可是又来了陌生的女子，她保护着他，他很感动，他终于睡过去了。
　　“哥哥你醒了？把这药吃了罢，吃了你身上的伤就能好得快些了。”程苑看看眼前的小女孩儿，和她背后同来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女孩子手里头的药。
　　他十分费力地爬起来。
　　“我这是在哪儿？”程苑迷迷糊糊。
　　“我们也不清楚，我跟我爹逃荒到这里，天下了大雪，走不动了，我们再也没什么吃的了，就准备在这座破庙里先躲上一阵子。”眼前的女孩子对他解释道。
　　程苑抬头扫了眼破庙，本来正中间供人参拜的佛祖没有了，也许早就没了，八成是被人偷去卖了钱，门口只剩下倒了半边的破木头门，生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又盖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实在是一所名副其实的破庙。
　　“哥哥，你快把药喝了，不然一会儿就凉了。”程苑又看看地上支起来的小架子，架了口破锅，里头熬得真是他们要给自己的药，听她说着，还闻到了类似草药的味道。
　　“这…..”程苑还在犹豫，那小姑娘却已经把碗塞到自己手里了，他有些不相信，“你们都没有吃的了，还要来救我？”
　　“吃的归吃的，我们等雪停了还可以去外面讨，这药留着也是留着，当饭吃了还苦，现在正好也就给你了。”女孩子很是豁然，完全没有吃不上饭的愁苦。
　　程苑听了，也不管什么方子对不对的，一股脑儿喝了下去，能活下去最好，总归也是当饭吃，有总比没有强。这是他自小以来信奉的，他也不知父母亲人，从小便是在戏班子里长大，看人脸色过活，却从不知还有救人这种桥段。
　　可是玲珑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亲人。
　　梦雪娘亲死得早，家里穷，却还有个爹爹，可惜她爹却是个哑巴。
　　眼看这天天气正在转晴。“哥哥，你家在哪里？”女孩子忽然开口问他。
　　“嗯……我没有家。我，从小就在戏班子长大，只知道有个名字，叫程苑。”程苑忽然结结巴巴。
　　“那你要跟我们走么？”梦雪亮起纯真的眼睛，充满期待地问他。
　　“真的么？”程苑满心里也忽然溢满了期待。
　　“我们虽没了家，但是凭着力气还是能讨到生活的。”梦雪继续说。
　　“你们要怎么讨。”程苑虽从小在戏班受了不少苦，却也是有个遮风避雨的屋子，对这讨生活当然是一概不了解。
　　“这个我也不清楚。”梦雪眨眨眼睛，也很茫然。
　　程苑听了女孩子的无措，似乎有些纳闷也很迟疑，停顿几许，终于认真说道：“嗯…...要不你跟我回戏班子把。虽然学戏苦了点，可是到底还能混口饭吃。”程苑说完，更加坚信他的这个想法。
　　“那也好。”梦雪回头跟他爹比划了几下，便得到了同意。
　　于是他们一起回了戏班子，程苑向师父赔了罪，当然又遭了顿打，却是有热乎乎的饭菜吃。

　　“程苑，你想睡就接着睡罢，我先走了。这几天正好得空儿，一准儿去你那，回头你起身，老妈子什么的也都能叫的来。”祝天琪已经坐起来穿戴完毕了。
　　“嗯。”程苑朦胧中应了一句倒是有些醒了，却装作闭着眼者说，“又不是头一天造访您这祝府了，估摸老妈子连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摸了清楚了。”
　　“你倒是想来，没我求了我妈我哥多少次，你再有天王老子撑腰也是进不来的。”天琪没看向他，而是盯着别处，轻声嘟囔道。
　　“我就来了，你能把我扔出去么。”还是被程苑听到了。
　　“扔出去倒不一定，轰出去可是行的。”
　　程苑闭了嘴不说话了。
　　“别人都道你性子孤傲，可我看你却是最和顺的呢。”天琪刚站起身，不久却又凑回他面前。
　　“别人我看不上，只对你，倒是我自个儿乐意。”程苑这句话说得倒是颇合祝家小姐的心。
　　“嗯……成，我就把这句话当做是爱神眷顾我之后的表白。”祝天琪暗自思索很久才说。
　　“还不快走！”程苑却不知为何有点恼了。
　　“这是我家！你搞清楚了！”祝天琪也是突然间更是假装恼怒。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祝天琪拿程苑没办法，也只有程苑敢对祝小姐这般无理取闹。他们并不僵持，也不强求，一时间互相望着几眼，便各自离开或是留下了。

　　祝天琪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来归云阁。
　　她来了好几次都没见那个叫做玲珑的女子。
　　倒不是因为请不起，也不是因着自己女扮男装，或者自己能装装男的挑逗一下这里任何一个女子，但只有那玲珑，她做不到。
　　或者把她当做情敌了。祝天琪也知道程苑即使有一天真的和自己成了亲，他或许也不会把心给自己的，这不是个先来后到的活儿，却是一个赌上一生的赌注，赌的就是这一个或许。
　　这么想着，却不曾想，园子的戚妈妈主动过了来，压低声音跟她咕哝了几句：“玲珑姑娘有请祝公子，就在我们后头的花园里头。”
　　匆匆忙跟了戚妈妈绕着几个弯儿，走过了围城的长廊，见到了倾城的玲珑。
　　“您来了？”
　　果然不俗，美人如花，眉眼如画，整个人又坐在如画的江山之内，很容易倾倒江山之外。背后的山石园林模糊起来，又逐渐变清晰，于是祝天琪的想法是，真如传言里头的能把天王老子迷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当然传闻只是传闻，天王老子没工夫瞧她，她也没机会见着天王老子，不过倒是听说总统府的几位将军，原先朝廷的几位大臣的儿子孙子们，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都是常有的事儿。

　　祝天琪，忽然想找面铜镜，仔细瞅瞅自己的长相，她虽然被外国的小子们看上过，说是俊俏靓丽，东方无可比拟的宝石，简直可以被供起来作为女神，可是自己这个长相在国人眼里头，尤其是见惯了国色天香的那些世家公子哥儿里头，的确算不得有多美丽无双。
　　祝天琪忽然惆怅起来，没底气地想：虽撇去地位悬殊不说，怪不得程苑不会选择自己，女子再高的心气儿，再好的学问，到了男子那里头总归比不过样貌好看。这也是自己喜欢国外的缘故，不会那么看重样貌，更不会那么看重门第出身。
　　这个赌注，是不是从开始就不会赢？

　　然而，这之后的几天里，说好来见程苑的祝天琪却迟迟不出现。程苑想是不是因为玲珑跟她说了什么，打电话来询问，她也是让别人接了电话。
　　“程老板，小姐说她先不见你，有些事情耽搁了，得空儿一准儿回电话。”
　　“又是一准儿。”程苑喃喃道，他此刻感觉他自己很像一名闺房中的怨女，被情人玩弄，却也说不上生气，“好的，我知道了。”最后放下手中的电话机，还是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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