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柳意无争

　　有什么变化了，微妙，却真切。
　　不知何时起，早晨来到学校，除了小林三人，她与前后桌还有隔着过道的邻桌，相互间会道一声“早”，下午放学了也有一句“再见”。
　　仿佛是突然明了了的不安与恐惧，打破了她一直自我欺瞒的淡定从容，于是让人更加舍不得、越发珍惜眼前的平淡宁静，反而真正地在一点一点融入进这个世界的生活里，最后假装的平和淡然也逐渐地变得真实了。

　　一袭鲜丽明艳的色彩陡然生动了街上的寒冷清寂。
　　红彤彤的长款羽绒服将少女裹得严严实实，怕冷的缘故让她干脆放下过臀的黑直长发，二米长的白色围巾在脖颈上饶了两圈后搭在肩膀垂在身前身后，黑色毛绒贝雷帽典雅秀丽牢牢地护着了头顶与耳朵，她踩着雪地鞋，一起一落的脚步彷如有着某种韵调。
　　又是一个周日的黄昏，每到此时，她写完预定内容的稿子后，都会走路十几分钟，去那家十分有名的书店淘书。
　　这是一件愉悦人心的事情。书店的进货速度快，涵盖种类多，最重要的是有不少外文原文书，当然包括了不少中文、英文佳作。
　　寒风有些刺目，夏无争眯着眼，看到街道两旁，圣诞节相关的物件渐渐多了起来，有些慨然：这个世界的日本，很看重圣诞节呢，最近同学们的话题也都围绕着圣诞节，就是不知道，中国春节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氛围呢？作为有些固守传统的中国人，她对西洋节没兴趣，看重的也就是端午、中秋与除夕，就连元旦也不在意。

　　书店的老板是一个少妇，看到少女时，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每周固定来访，又支出一笔笔的开销，自然会记住她的。
　　夏无争礼貌回应后，十分具有目的性地直接上了二楼。
　　“好巧，柳君。”忽然看到熟人，总有一丝讶然，女孩随即神色自然地问好：说来，这是第二次在这里碰到这个人呢！不过这家书店在神奈川颇具名气，对方又是爱书的人，偶遇也不是意外之事。
　　棕发少年侧头，“看”了一眼少女，轻轻点头：“夏桑。”
　　清浅淡笑，夏无争朝着英文区走去，暗自纳闷：那人刚才的动作，是在“看”着自己吧……真是神奇，他是如何做到的？想到某位总是笑眯着眼的天才，便也释然。
　　抽出一本新到的原文书，女孩突然想起刚才的少年手里翻阅的似乎是中文书籍……果然是很不简单的人呢，所以被称为“王子”？
　　念头一闪而过，她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翻开书页，细读起序言。

　　随后就是圣诞节了，紧接着是半个月的寒假。在东京过了一个圣诞节，夏无争推拒了近藤家的北海道新年游，回到神奈川的两天里，终于拿到了今生第一篇小说的稿费，相继收到了画稿过稿的消息，心情不免几许飞扬。
　　看着初雪的降落，突然就有去泡汤的冲动。于是畏冷的少女，果断行动了起来，挎上旅行包，背着画板，提着相机，独自出发去旅行了。
　　乘着列车抵达了箱根，选了一家欧式民宿入住，晚上在飞舞的初雪中泡进温汤，白天拿着相机，几天内将著名的景观看过一遍，拍足了相片后，最后在芦湖边支起了画板，用画笔将这里的清晨与黄昏细细描绘。
　　在第五天时，夏无争算了算花销，发现比预算超支了些许，打算着翌日就打道回府吧，却在路过一个流浪歌手时，心思蓦然一动。
　　那是个长得不帅、身材瘦小的外国人，明明极不起眼，但那磁性低沉的歌喉，唱着悠扬婉转的小调，吸引了一个又一个路人的驻足，就算不明白歌词的意思，那种淡淡的温暖，依然让人觉得幸福。
　　音乐，是能打动一切生命的通用语言。

　　少女随身携着一把二胡，是临走时起意，想到箱根景色美好，闲情雅致时，偶尔拉上一首。只是这几天忙着赏玩，忙着拍照，忙着画画，倒是把那点突发的兴致完全抛在脑后。
　　想起那个流浪歌手的动人歌声，在次日，她拿着琴，来到了先前画画的地方，将软垫安置在一棵老树下，便洒然而坐。
　　她擦拭着琴身，想着幼年时，父亲手把手教自己拉弦的样子，眉眼飞扬了起来。中国的，外国的，知名的，无名的，她将能拉出的曲调，一一演奏。兴致忽来，她开嗓了，跟着曲乐唱出了词，没想到竟博得了路人的喝彩，于是她不再拘于形式，有时候纯粹拉曲，有时候边拉边唱，忽然想起好听的歌，或许就干脆清唱。

　　效果还很不错……
　　这边的路人不密集，听客留下的小费，压在石子下，乍一看还真不少。忽然就快活无比，倒不是真的想要以此赚钱，只是这样的风景、这样的歌唱，还有美丽的温泉之夜，实在是如梦如幻……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觉得冷啊！
　　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
　　拉弦的少女仿佛坐久了累着了，上身往后微倾，含笑闭目，靠着树干，这首曲子大概是她极熟悉的，手上的动作毫无滞涩，唱出的歌声，婉转柔美，与她寻常讲话时很不一样。

　　几个少年在不远处停足。鸢蓝发色的少年嘴角的弧度拉大，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呀嘞，柳，那好像是你们组的夏桑吧？上次段考差点把你从榜首挤下去的那个？”
　　听到这话，另一边被少女从排名榜挤下的紫发少年推了下眼镜。他身旁的白发少年，看到行人扔下的小费，扑哧笑了：“噗哩，她是在卖唱？”
　　兼职学校风纪委员的黑面男，压了压帽檐：“太松懈了。”
　　眯眼军师没有开口，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写了起来。
　　“军师大人是在收集人家女孩子的数据吗？噗哩~”说话的人取笑道，“听说你们是前后桌，该不会是别有用心吧？”
　　棕发少年停笔、合上笔记本，面色淡定：“仁王，我也在收集你的数据。”
　　仁王立刻闭嘴：军师可不是能随意戏耍的，否则以后的日子就别想逍遥。
　　“唱得很好听啊。”红发的少年眼见就要跑过去，却被拉住了衣领，立刻不满地转头，发现是某位数据男，立刻气瘪了，“不要这样拉着我的领子啊，脖子很难受。”
　　“文太不要打扰夏桑。”部长发话，“我们走吧。”虽然是个有趣的人，但与网球部无关，现在一切以网球为重，他的身体……少年按下心事，率先转身离开。

　　手臂酸了，嗓子累了，身体很冷，于是收了摊子。夏无争将今日挣的小费随意地塞进背包里，握着二胡，慢悠悠地赶回住宿的地方。
　　在民宿门口，她的视线随意飘转，蓦然捕捉到有些熟悉的身影，定睛细看时，人已经不在了……或许是眼花了吧。
　　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她回房间安置好行头，在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又填饱了肠胃，去温汤里泡了小半天。
　　然后回屋点数了今天的收获，又将行囊查看了一遍，夏无争才满意地换上了大红色的和服——大概是故土情结的缘由，本是偏爱冷色系的少女越发钟爱中国红——已经玩够了，明天一早就回神奈川吧，趁着开学前几天的空闲，把手头上的短篇稿子完结！

　　走出民宿，她踩着悠闲的步伐，泡完温泉的身体暖和的很，也不怕这一时的寒风。夜晚箱根的景致也是别有滋味，今天星空更是明澈幽远。
　　夏无争仰头，左手按着胸襟，右手背负在身后，昂首望着淡蓝的天空，不由得叹了声：“冬夜夜寒觉夜长……”
　　便噤声暗笑。
　　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她也没理会，兀自踩着碎步，踱步慢走。
　　“夏桑。”
　　是少女已经觉得十分熟悉的嗓音。
　　“柳君，真巧。”夏无争闻声转身，对少年的突然出现，似乎已没有了太多惊诧——大概是，与这个人巧合的次数，稍稍有些多了。

　　两人相顾而立。半分钟后，女孩有些犹豫地开口：“柳君也来泡温泉吗？”
　　——说了句废话啊。
　　夏无争汗颜。只是按照她对这人的认知，偶遇之际，一声问候后对方就该离开的呀？一时，只能哑然，毕竟她不是善于引导话题的人。
　　不过……不动声色地将少年打量了一番，第一次见他穿和服的样子，少女不由暗赞此人的气质：当真是如莲般清隽孤傲。
　　“网球部的集体活动。”柳莲二倒是有问有答。
　　“啊，”夏无争微微牵扯了唇角，眯眼凝望着迷离了的夜色，略歪了下头，注视着男生，“这里的夜景不错……柳君是准备去散步吗，一起？”虽然口舌略显笨拙，但到底是内心成熟，顺势邀行异性并不觉得赧然。
　　“啊。”少年毫不忸怩地应下。
　　说来，他们是前后桌同学，相遇后同行，本也正常。

　　“你刚才念的那句话，”两人漫步走了一段距离后，少年出声打破了彼此间的沉寂，问起这个好像是活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的女孩，“是有什么典故吗？”
　　夏无争答道：“是诗人李白的名句。”随即问了声，“柳君懂中文？”
　　“只是初学。”柳莲二坦言，“中文很复杂高深。”
　　“不过对柳君而言，应该不成问题。”这是少女的肺腑之言。
　　昏暗夜灯下，少年的唇线似乎弯了一点：“夏桑恭维了。”
　　“不是恭维……”夏无争也懒得为这样的问题争辩，转而继续问出疑惑，“柳君为什么想要学习中文呢？”
　　“中国文化，尤其中国古代文化，对日本古典文学有很深的影响。”少年如是回答。
　　“了解了。”少女悠然一笑，“柳君对古典文学的钟爱和研究，确实众所周知。”
　　“夏桑在古典文学上进步得很快。”是平平淡淡的一句称述。

　　大概是说话人成熟稳重的性格，也或者是比许多成人还要挺拔的身躯，在这样的夜晚，给女孩一种同龄人的错觉，于是最初的尴尬过后，话题一打开，聊天也变得流畅自然了。夏无争轻声说道：“因为有八分之一的日本血统，所以从小被要求学会基础的日语……后来与这边有些往来，学得就深入了些。”顿了顿，言语带着一丝笑，“一开始国文课真是很头疼，好在我记忆力不错，死记硬背几遍，慢慢也就懂得了一些。”
　　“夏桑的记性很好，高出平均水平25%以上。”
　　少女闻言失笑了：很经典的数据男的说话风格啊！不知道是否错觉了，少年今晚的语调，比寻常多了些许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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