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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时运不济的太子
我叫阿墨，我是一只貘。
和我的族人一样，我收集梦境，不是为了吃。我不懂那个关于貘吃梦的传说是怎么流传开来的，梦这玩意不过是一团软乎乎的云雾，吃下去不过是吞云吐雾，味道好不好且不说，怎么可能填满肚子？
貘将梦吞下再吐出，原本虚软的梦就变成了极坚硬的材料，可以用来盖房子、雕刻首饰、制作各种生活用品……我们可以先把梦捏成型再吞下去，也可以吐出来以后再雕刻。成品偶尔流落人间，凡人不识得，给成型的梦起了无数种名字：玉、宝石、玛瑙……
我和我的族人不是空手套白狼，我们取走了梦，分析其中是否有关于梦主人未来的预兆，若是有，我们便制作一个全新的梦还给梦的主人，提示他未来的走向作为报答。
这是个细碎的工作。
我的族人大多数都很勤奋也充满想象力。
他们编出的梦境充满故事性，各种狗血临头催人泪下，以致做梦的人醒来以后对那个梦念念不忘意犹未尽反复琢磨，从而最终领悟梦的启示。
我缺乏想象力，我编出的梦直白的像是官府告示。
做梦的人觉得我的梦太乏味，以致在梦里睡过去……
兄长看过我的梦，摇摇头：“天资太差……”
我欲哭无泪，我有多努力你们知道么？
我本来就比他们编得慢，他们已经开始吃鸭脖子、绿豆糕、千层饼、元蹄、干烧伊面、清蒸鲈鱼……吃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口水一边流手上还要编制梦境，以致口水几次混入。
做梦的人总是在一片浓雾甚至雨中，导致他们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迫切的去上厕所。
一泡尿，他们什么都忘了……
然后就错过了改变人生的际遇……
兄长也说，命运这事儿要看机缘，既然他们沦落在阿墨手上，就是他们时运不济……
肉分五花三层，人份三六九等。那是人间的规矩，在貘这里，众生平等。
比如太子的梦，就由我负责。不是抽签决定的，而是族长按照顺序分配，每个人一出生，就定下了是由谁负责他一生的梦境，不论他生在帝王家还是生在贫民窟。
族长看到太子轮到我来负责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看太子的号牌，然后递给我：“他时运不济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们这是串通好的么？你们知道我有多努力么？你们造么？
不过太子这个孩子倒是很有趣，思想复杂，梦境更是千回百转。每天看他的梦，我都是抱着一桶风干栗子，一边哈哈笑一边看，有时候甚至重播好几遍，枯燥的时候甚至专门翻出从前的梦来解解闷。
不过他还真是时运不济。
从出生到如今十七年里，遇刺八次，中毒五次，被谣言中伤二十七次……每一次我都做了极直白的梦给他，比如他第八次遇刺，我直接把时间地点刺客面貌全都做出来，岂料第二天一早，他起来上了一次厕所，就忘得干干净净。
怪不得我，只怪那天我编梦的时候，兄长在我身边咔嚓咔嚓的嚼猫耳朵……我的口水流的衣襟都湿透了，他的梦里是一场大雨，哗啦啦的还有一条小河在流淌……
那一次行刺他受伤很重，我过意不去，决定去探望他一下。
每种糕点拿了两块，我想如果他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一定会邀请我一起吃的。
东宫这地方绝对是闲杂人等免进，我隐身从大门穿过，到了太子卧房才现形，现形的时候忘了太子醒着。当他看着青天白日下，空无一人的地板上多出一个人来，惨叫一声：“鬼——”
鬼你妹！
我封住了卧房的声音，冷笑着上前：“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他身受重伤，脸色变了几次，伸手捂住了领口：“你，你要干嘛？”
说完这句话，他甚至微微脸红了一下。
羞涩你妹啊！虽然刚才那句话太容易引起误会，但是我怎么会承认是自己犯错？
“我是梦貘，之前在梦里提示过你会遇刺，但是你没有增加防备，我看你受伤太可怜，所以过来给你送点点心。”我从来不说谎，老老实实说完就把点心包拿出来展开，坐在他床边：“请。”
他竭力思索良久，神情疑惑，但是在吃了一块千层糕之后恍然：“怪不得！”
我得意：“想起来了吧！”
“怪不得我时不时就做一些枯燥乏味的梦，醒来以后还特别想出恭。”这厮一拍手，牵扯伤口疼的龇牙咧嘴：“说起来，好像那个刺客我还真梦到过。”
疼死你算了！
什么叫枯燥乏味？你想出恭那是因为你睡觉前水喝多了！
我咬了一大口玫瑰饼，这厮的神情却变了：“你是我的守护神对不对？”
守护神？
我刚想摇头，这厮的神情无比崇拜，若不是身受重伤不得不卧床，他简直要抱着我大腿猛蹭。
这种被崇拜的感觉很美妙！
“仙子，若是没有你，忠信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此时不便，来日忠信痊愈，一定供奉仙子神位，早晚三炷香。”忠信？他叫忠信？好俗的名字。
不过供奉神位三炷香？
“不必，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预备预备就行！”我挥挥手，看到他感激涕零的目光。
心里其实很虚，若不是我，他只怕能够躲得过那些行刺，避得开下毒的菜，摆的平阴损的流言……
忠信一口一个仙子，叫得我飘飘欲仙，得意之余，我不忘叮嘱：“以后再做梦，一定要记住。”
“会的会的，只要是枯燥乏味的梦我一定都牢牢记住。”忠信笑着说完。
这厮的神情明显不对，他在讽刺我！很明显他觉得我编梦的水准不高！
“仙子，麻烦你，下一次给我的梦能不能带一点提示，比如每次你给我的梦里都出现一匹白马或者其他的东西，好让我一做梦就明白哪一个是你给我的。”忠信看我脸色变了急忙岔开话题，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了想：“这个啊……”
好难选，我喜欢的东西那么多，红烧猪蹄？还是梅子饼？
“不如，每次你编的梦里都有你自己的身影如何？仙子你长得这么美，一见难忘。”
这小子，嘴真甜！你以为我是很容易被收买的么？我最恨油嘴滑舌的人了！
我很想义正言辞的呵斥他，却怎么也停不下微笑的表情……
我勉力正色：“不要搞个人崇拜。”
“我是钦慕，仰慕，羡慕仙子你。”
“我叫阿墨。”我觉得“仙子”这个称呼太肉麻，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真名，说起来我这个名字还很有特点。貘的尾巴都很短，我的却比别人长得都长，尾尖不是白色而是黑色，因此我娘给我起名叫我阿墨。
兄长说，可能貘这种动物是尾巴越长见识越短……
“好名字！”
忠信嘴真甜，甜的我都觉得有点嗓子疼了。
“就这么决定了，你先养伤吧，我走了。”我拍拍手扫扫衣服上的点心渣，刚起身要出去，忠信叫住我：“阿墨。”
“嗯？”我回头，才发现他脸色还真是惨白，可能是刚才他神情太激动，此时换了一个表情。
这表情是怎么回事？有点恋恋不舍，有点哀求，有点……可爱。
“你还会来看我么？”忠信的脸和他的牙白床帐几乎一样，眼神一闪一闪，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哀求的望着我。
这是怎么个情况？
心里有点麻酥酥的。
我也算看着忠信长大的了，他从小就极孤独，永远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宫廷里，一个朋友都没有，他的梦里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偶尔会出现一个华丽的女人的身影，那是他的母妃，只不过那女人总离得太远，远的连脸都看不清。
我一直觉得他挺可怜，我想这麻酥酥的感觉应该是怜悯。
兄长说过，貘不能总和人接触，接触得太多，掺入太多感情，对未来的预测会出现误差。
可是，真的要当面拒绝这样一张脸？
我盯着他说不出话，看得时间长了，觉得忠信这家伙长得还真不错，说书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渊渟岳峙？他没那么强悍的气质，但若是假以时日，达到这个地步是必然的。
“好吧……偶尔来。”我犹豫了。
“阿墨，谢谢你，说定了！”忠信松了口气躺下。
我一闪身隐去行迹回了家。
当晚这厮的梦就暴露了他的本性。
我刚刚咬开一枚栗子，梦里出现了我自己。他竟然梦到了我，只是在梦里，我的衣衫华丽了不少，大约是他平时看宫廷装扮太多的缘故。
他和我在花园里相遇，我羞涩的持扇障面，他豪迈的哈哈大笑：“美人，来来来，让我抱抱你……”
栗子整个把我噎住，若不是兄长在我背后一脚踹过来，我可能就此结束这一生投入轮回。
我捂住忠信的梦怕被别人看到，从头看到尾，这厮这个哪里是梦，简直是白日梦。
他梦到娶了我为妻，我能够预测未来，从此生活一切顺利，神马行刺下毒全都烟消云散，然后顺顺利利登基做了皇帝……
到了登基这一块，我以为这梦大约会变成宫斗系列，比如杀尽曾经的政敌，或者娶无数美女之类的。
谁知道忠信这人虽然充满白日梦幻想，可是思想还算干净。没有杀戮，反而是开始仔细的盘算朝政安排，也没有坐拥美人享受天下，后宫里只有一个“我”。
哇哇哇。
三千宠爱在一身？
我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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