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神

　　苍竹没有回答，径自沉默。
　　他站在罗密身边，自然而然一股气息，让他的周身温暖如同春天万物复苏之时。罗密以为是这样自己才不曾感觉到寒冷，却忘记在苍竹到来之前，他已经对寒塘的冷意不再惧怕。在水底，罗密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些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变化。
　　罗密静静地望着他，心想也许再等待片刻师叔就会给自己答案。但他又一次失望了，苍竹忽然道：“我先送你回凝翠峰。”但对他此前的问题避而不答。
　　眼下笃定苍竹不会再伤他性命之后，罗密又变回与苍竹相处时随便的少年。
　　“咦……师叔，你答应过我要借我竹心的。”
　　苍竹也不掩饰，道：“你应该已经看到那并生墨莲了。”
　　罗密心说他不仅看到，还徒手给摘下来了，脸色猛的又是一变，直想大叫出来……娘的呀，那并生墨莲可是这一次考核的任务物品，可他……他居然就那么扔给水底那只小兽给吃掉了！这下倒好，任务物品没了，考核又要当掉了。
　　苍竹没有注意到他面部表情扭曲，继续道：“而且，那墨莲应该也被你摘下了。”这时候他才略感诧异地扫了眼罗密，“你将它放在哪里？”
　　少年欲哭无泪，道：“没了。”
　　“没了？”
　　“恩。”
　　苍竹疑惑道：“怎会没了？”
　　罗密眼前银白长毛的小兽形象一闪而过，想起当时那小怪物一口便吞下墨莲，他现在仍然十分无语，只能回答：“没了就是没了。”就算现在去把小兽解剖了，估计也没残渣剩下了呀。他想了想忍不住问：“师叔，这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动物，能够吃下墨莲？”
　　苍竹目光如炬，灼灼地盯住他：“那并生墨莲被吃了？”
　　罗密本来就是借此招认，但也被这记目光看得发毛，垂下眼避开，嘴里回答出来：“是的，被吃了。”
　　“被什么吃了？”
　　“不认识。”
　　苍竹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寒塘水面，竟然没有再问，却伸手拉住罗密，道：“你先随我来。”
　　…………
　　…………
　　临筇峰竹院。
　　苍竹居住的院落一角，有个非常小的水池，池子上面立着一座同样小巧的亭子。六个角向上翘起，陈设简单，只靠着窗格摆着一栏长椅子。
　　苍竹一路将罗密带到竹院，又带到这亭子里。
　　这时候天色渐开，阳光已盛起来。可这里仍然幽静清凉，随着山风，吹来一阵一阵竹子的清香。
　　“坐。”
　　罗密依言坐下，谁料到苍竹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像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第二轮弟子考核前的这几日，你就待在这里。”
　　“什么！”
　　罗密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瞪视苍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位师叔所下的决定，颓然地坐下来，小声嘀咕了一句：“娘的！太过分了！赤裸裸的霸权！我要人权！人权！人权……”后面的是回音，他在心里加上这么一句。
　　以苍竹的耳力，自然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只是微一皱眉，问：“什么人权？”
　　罗密赶紧澄清：“没什么，没什么……”这种东西还真不好解释。
　　总之，在第二轮弟子考核之前，他是被软禁在这里了。
　　当然……软禁是他个人的想法而已。
　　他不明白的是，苍竹先前不是还准备送他回凝翠峰么，怎么几句话之后就改了主意。后悔啊！早知道还是什么都不讲，先让师叔送自己回去再说。到底在哪句话上出了差漏呢……罗密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他最终确定，还是在“吃掉墨莲”的生物上被苍竹察觉到了什么。
　　那看起来分外可爱，实际上异常聪明，或许还很厉害的小兽……到底是什么物种，竟然能够吃下并生墨莲，又会被锁在寒塘水底，如今还引起了苍竹师叔的注意。
　　罗密在心里叹道：小家伙，你自求多福吧。
　　苍竹这时候又从廊下走了出来，衣袂飘飞，即使脸上没有笑容，还是很有神仙的味道。当然，这里是指罗密在地球上时头脑中的大致概念。
　　“罗密。”走过来之后也在亭子里坐下的苍竹忽然开口，“我想再检查一遍你的身体，你，可同意？”
　　罗密心想我都被霸权在这里了，肇事者还口口声声讲人权，果然与地球上某些国家好相似……但他还是点点头：“可以。”
　　苍竹走近，道：“凝神，屏息，收心。”
　　中间的过程与第一次并无二致，只是主导那股气息进入罗密体内的苍竹感觉到一种难以描述的异样。有什么在阻碍着自己的气息流入，这一回，不像上次那般畅通无阻。苍竹停下来想了一会，才将罗密叫醒。
　　睁开眼睛的少年很平静地问：“有什么不同吗？”见苍竹摇头，他复又讥诮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对自己修真的道路，他已经不报任何希望。反正考核通不过，自己还能去杂役院，只要不离开碧篁派，他就有机会找到那镇派之宝……何况，他还是很怀疑竹心就是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
　　但苍竹摇了摇头之后又即刻点了点头，只是这些动作仿佛并不是向着罗密做的。
　　看到师叔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罗密有那么一瞬间动了离开的念头，但也是即刻的将这个念头打消……有没有搞错，就算他跑出去离冬院只剩十米，估计这位师叔也能够追上去再把他给带回来！
　　这便是实力的差距呀！
　　所以罗密只能够老老实实的，乖巧的坐在亭子里。
　　天空明净而高远，但不断呼啸着盘旋在群山间的风依然带着雨意，前一晚的暴雨显然还未下够。
　　苍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温和地望向罗密，“你所说的那只能够吃下并生墨莲的异兽……应该是瑞兽麒麟。”
　　罗密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他刚听到了什么？瑞兽……麒麟……是这四个字？
　　注意到罗密的异样，苍竹安抚的又笑了笑：“其实你不用如此惊讶，麒麟是传说中的上古代表祥瑞的神兽，人界按常理来说不会有它的存在。但即便出现了，也不必担忧，它是瑞兽，总不会害人。”
　　罗密诺诺地应了一声。
　　“我刚才察觉到你身上有这瑞兽的气息……也许，你不适合使用人类的修行方法……我想，是不是能够找到合适的妖修……”
　　罗密这次真的砰的一声从亭中的长椅上摔了下来。
　　“我这就去与我那几位妖修的朋友联系。”
　　没有理会罗密的反应，也没有让罗密回答，苍竹从亭子离开……留下了对这位师叔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很无语，同时也有些奇怪苍竹竟然会有几位妖修朋友的罗密。
　　他只来得及低喃一句：“我真的想要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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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今年这一期弟子考核第一轮的结果让整个碧篁派的门人都大大地吃了一惊。因为未通过的弟子中有两组，核心人物分明就是青云七院里顶尖几人中的两位。岁寒和寻松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连成一线后正好与前方平行。
　　不过在知道他们的考核内容后，所有人又给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并生墨莲和凤尾鸠卵都不是只靠能力就能够取得的物品。于是，所有人都忽略了这其中的小小的一丝不协调。
　　掌门玄策肃然立于前方，念出需要进行第二轮考核的人名。
　　“冬院寻崧。”
　　高傲的少年出列，冷冷地望向这时尚站在人群中的岁寒。
　　目光相遇，半空中产生旁人不曾察觉的碰撞。
　　“兰院岁寒。”
　　两个少年并立在一处，看上去会有种星月辉映的感觉。只是偶尔彼此交换的视线，隐隐带着些凶狠的意味。岁寒脾气再好，也禁不住这种时时刻刻的针对，所以看着寻崧同样恼火。他们此时不论修为多高，少年心性，又哪里经的起挑衅！
　　“等会你小心些！”
　　“彼此彼此，我看，我还是留点手免得伤到你。”
　　“那你果然要小心些，因为我不会手下留情。”
　　两人的目光传递的就是诸如此类的讯息。
　　寻崧心下其实略为忐忑，身边这位碧阑峰兰院的师兄，被公认是能够与苍竹师叔的资质天赋比肩的弟子，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前几次的试探，他都无法摸清楚岁寒的深浅。如今两人的比试，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当初被困寒竹化影阵那件事了，寻崧的骄傲不容许他居于人下……他，想要超越他。
　　相对来说，岁寒要平静得多，只有那眼眸深处偶尔的闪烁，表明他似乎也不那么安然自若。
　　…………
　　…………
　　罗密很悠哉。
　　那天苍竹离开后，没过多久就又回来，带上罗密，往竹院的一间小厅走去。等进了门，罗密立刻看到四张陌生的面孔。三男一女，其中男女两人坐在一处，形容亲密；另外两人则分别坐在厅内两端，彼此之间隐隐有着火气。
　　苍竹道：“众位道兄，苍竹有礼了。”
　　坐在厅内一角的大汉块头比一般人都要大得多，动一动脚就让罗密感到从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这大汉五官虽然端正，眉长入鬓角，双目圆瞪，但下巴的短须硬扎扎，透着股子凶蛮劲。见苍竹如此，大汉狠狠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嚷道：“苍小子你酸不酸！这许多年没见着面，一见着你还就想把俺的虎牙给酸掉不成？哼，俺知道了……你准是想拿俺的牙齿去做什么法器！以前就没见你这么说话！不干不干，再这样，俺就走喽！”
　　苍竹轻笑道：“这只是该行的礼节。”
　　另一端的男子闻言端起茶杯，浅浅喝了口茶。他的长相举止都文雅至极，做道人打扮，是最像修行者的一个。整个人看上去很纤瘦，好似被风一吹就倒。喝完茶他才抬眼道：“老虎你不喜欢小苍给我们行礼，你自己走便是。”
　　这话无异于捅了马蜂窝，大汉立马就跳了起来，冲过来指着男子吹胡子瞪眼：“他娘的你这白鸟！分明是存心想赶俺走！哼，你要俺走……俺还偏不走！”又转向苍竹豪气冲天的一拍胸脯：“苍小子，你要想要俺的牙齿，俺给！”说着那双大手就朝嘴巴里伸去。
　　苍竹连忙阻止：“不用，我不是要你的牙齿。”
　　文雅纤瘦的男子冷笑道：“听到没，你不用拿你的牙齿当宝。就那破烂玩意儿，送我我也不会要。”
　　“白鸟！”
　　“请称呼我为白鹤大哥。”
　　“去你娘的！谁承认你是俺大哥了！”
　　“我还需要你这蠢笨虎儿承认？”
　　…………
　　悠哉的罗密变的很无语，看着这两人一个火气腾腾一个悠闲无比的在自己面前吵架，话题从最先的人身攻击一直转向你一句我一句彼此揭短……他不由地抬头望向苍竹，没想到一向在人前稳重冷静的师叔也露出苦笑，走到了之前那对男女所在的位置，说了几句什么，才招呼罗密道：“来，罗密。”
　　罗密当即跑了过去。
　　“就是他？”那女子看着罗密，眼睛里闪过一道光，罗密又有种被人透视的感觉。心道怎么这里的人都跟机器似的，连胸透都不用挂号……这边两人的相貌十分精致漂亮，只是女子偏柔美男子则偏阳刚，身上穿的衣服很华丽，尤其是下摆，像是点缀着流光异彩的羽毛一般。
　　苍竹道：“就是他。”
　　女子收回视线后，才有些嗔怪地道：“你这小家伙，许多年没和我们联系，我们还当你今日是找我们来叙旧哩……不曾想却是为了这个孩子。小苍呀，你好没良心，这么些年就不想我们？要知道我们要是过些年去了……”她的话说到这里，却被身旁男子一拉袖子，她意识到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些歉疚地朝苍竹笑了笑。
　　男子阻止她继续说话后，才道：“绣瑶说的其实也没错，小苍，难道你就不怀念那时候的日子？若是可以，我们这回来，总要和小苍你一起待段时间。”
　　苍竹仍是淡淡笑着，眸子里却暗沉了几分，沉默片刻，才拉着罗密道：“他就是我方才说的那孩子，你们看出什么没有？”
　　女子绣瑶笑道：“你先去让他们俩别吵了，他们过会要是打起来，你这竹院就……嘻嘻……我和锦尚先看看这孩子。”
　　罗密听她这么说，不禁朝那边望去，被眼中所见到的情景吓了一跳。
　　此时的争吵已经白热化，虽然还未明确开始打斗，但就这才开始的你来我往，被波及到的桌椅已经成了罗密估计废品回收站也不想要的渣滓。
　　只有白鹤坐着的那张椅子还完好如初。
　　这些人……哦，不，不应该用人这个字……这些妖……好厉害。
　　罗密已经知道这四个人，肯定就是苍竹所说的妖修朋友，只是没想到他们来的竟然这么快。
　　绣瑶朝他一招手：“来，你先过来。”
　　锦尚在一旁加了一句：“你不用害怕，我们虽是妖修，却不吃人。”
　　罗密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我没害怕。”
　　绣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眨眨眼对朝面前的少年道：“不怕？我们可是妖修哟！”
　　这个世界中妖修的种类繁多，真正成妖后则会去往妖界。在人类眼中，妖修基本就相当于过去地球上所说的妖怪。在种种人类的说法中，会吃人会害人凶恶狠毒。所以人与妖的相处并不和谐，人类修真者见到妖修，要么就赶尽杀绝要么就逃之夭夭，来往少之又少。
　　罗密抿唇，吐出一句话：“那又怎样？”
　　锦尚下结论道：“很有胆色的孩子……倒是和当初的小苍差不多。”
　　罗密不由好奇心起：“师叔他，当初是什么样的？”
　　绣瑶好笑的看他一眼：“想知道就去问他呗……”说完脸色一整，与锦尚对视一眼，齐声道：“果真是瑞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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