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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
他是一个说书人。
白天总是坐在街口和邻居大妈们,天南海北的胡扯,家长里短,牛鬼蛇神,他很是乐于听这些,然后在茶馆说给无聊的公子哥。
人们都说他话太多了,他总是在这个时候,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
别人悠哉的喝茶的时候他总是在滔滔不绝,他最爱的就是《聊斋》里的故事,越吓人越好。讲到激动人心的时候,他优雅的端起茶末冲泡的茶水,露齿一笑,轻敲惊堂木,道一句:且听下回。云淡风轻的坐着饮完一盏茶,看着人们纷纷无趣的散了。不过,门口你推我攘的姑娘们最喜欢看的就是他这个时候。
这天说书人走在市井中,熙熙攘攘的吆喝声让他有些厌烦,繁华的街道边一个无人的小摊,书画墨宝摆满了摊桌,摊主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单手支着下巴昏昏欲睡,手指骨节纤细修长。
与这个熙熙攘攘的市井格格不入。
说书人觉得很有趣,悄悄的坐在摊前,狠狠地咳了一声,书生吓得头一下子栽了下来,抬起头来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满眼的不满,在看到说书人拿起一把山水扇时,刻意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向他时已经是一脸的讨好。
“我是城北茶楼说书的,正巧想买把折扇,小老板这里有空白折扇么?可否帮我填个词?”说书人慢慢悠悠的打开折扇,又慢慢悠悠的合上,笑得像朵花。
书生摇摇头,拿过手头的宣纸,沾饱了墨汁,洋洋洒洒的在纸上出现隽秀的字:我这里没有空白折扇,不过公子如果自备空白折扇,在下倒可以给您填词。
“小老板您语言有……障碍?”障碍个娘的腿儿啊!你不是个说书的么!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啊!说书人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啊……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对不起。”
书生无所谓的笑笑:我从小就不会说话,这是事实。
“看你的字这么漂亮,文采又这么好,又为何不去考科举啊?”
我不会说话,考不了科举也不能谋职位。
“这样啊,科举还真是专.制呢!”说书人抬头看看天,日头渐渐地向西沉去,书生开始收拾东西。“我也该走了,明天我会把空白折扇拿来,请小老板一定要仔细斟酌。”
书生停下手头的工作,点了点头。
“有时间来城西茶楼听我说书啊!”就像在招揽客人的小倌儿,不过说书人倒也有这个姿色。
书生挥了挥手。先前不是说城北茶楼么?
“哎我说,小老板,你怎么没去听我说书啊?”第二天说书人又来了,手里当真拿着一把折扇。
稍等。
书生扔下这样一张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的纸,投身于手边的一副画作。说书人老实的坐在旁边,怕打扰到书生绣花似的描画,不敢说话,憋得相当痛苦。熬过半日,拿过一边的纸和笔,大笔一挥递到了书生面前:长日难耐,不若在下说上一段书解解乏闷?
书生停下笔,伸手擦了擦脸,墨黑的墨汁蹭到了脸上,说书人掏出帕子递过去,看到书生这阵仗便凑身过去,擦了一帕子的黑回来。“可以吗?”说的是说书的事。
书生扭过头去,轻轻的点点头。
果然又是一折《聊斋》轶事,说书人讲得引人入胜,小摊周围围了一圈的听书人。书生顿了顿笔,不再画下去了。正巧又是到了紧要关头,说书人手边拿扇子替代了惊堂木,又一个没有下回的预告。
有人问:“说书人你还打算讲完么?”
说书人笑道:“若是小老板想听,我自然会讲下去。”
说着便看向一旁埋头书画间的书生,听书人们也都看向他,书生尴尬的一笑,只好点点头。众人满足,做鸟兽状散去。
便又只剩下了说书人和书生两人。
书生手边的字画画完了大半晾在一旁,书生拿出宣纸换了毛笔在纸上写:今日要题什么词?
“诶~这个嘛还真没有想过,小老板你帮我填一个好了。”说书人递上折扇。
书生思索半日,拿过折扇工工整整的题上两句诗,打上落款,又从背面角落描上一盏茶杯。
递给说书人。
“你的字果然很漂亮。”说书人赞美。“尤其是这落款的名字,甚是优美。”
角徵合折朝帝远,偷得浮生半日闲。
——楚俞
“只是这诗配不上你这一笔好字吧?”说书人似乎对这句诗不甚满意。
飘来的一张纸上的字似乎带着怒气:怎么会!楚俞先生可是我尊敬的前辈,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但不可以污蔑他!
“哪有哪有,我很喜欢。”说书人见状赶忙安抚,“我可是很了解这个人呢,这个曾任御史大夫又被满门抄斩的男人。晚上讲他也不错呢,要来听么?”
你对他有偏见。
书生仍旧对他抱有敌意。
“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说书向来都是把事实当故事讲的,从来都不会带个人感情的!”说书人表示很委屈。
书生隔了好久又递过来一张纸:总要先告诉我是城北茶楼还是城西的吧……
“诶?我没告诉过你么?”说书人诧异:“是城南的松迎斋茶楼啊!”
………………
黄昏时分,茶楼早已点上了蜡,座无虚席,所有人都点了一盏上等茗茶等着说书人来说这位朝野间的传奇人物。
楚俞其人,无论于庙堂朝野,江湖市井来说都是个传奇人物。
说书人正坐台上,手边依旧是那盏茶末冲泡的茶,手里多了一把折扇,扇上题字应景的正是楚俞那句名句。今日说书人并没有直接开讲,而是打开扇面掩在唇边,四下环顾,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后,笑得百媚生。方才娓娓道来:
“楚俞其人,据传是名门楚家之后,三岁读百家,五岁知文理,七岁成文,十岁通武。一十三岁考取科举状元,为官五年官拜御史大夫……这些基本上都是扯淡。
此言一处四坐皆惊,这是民间流传最广的说法,道楚俞大人是天之骄子,天才神童。
“楚俞能文能武不假,官拜御史大夫兼领禁军长官,但他并没有这么一帆风顺的身世。楚俞生下来就是孤儿,也有人道楚俞是名门楚家之后,但据查并不属实。姑且不说神童一般的少年,科举制度不可能让一个还未及冠的小孩子参试,何来十三岁考取状元一说?况且楚俞本是个孤儿,并无通文知史的条件。
“事实是,楚俞很聪明是没错,及冠之年进京赶考,高中状元,五年升至御史大夫,这其中的曲折也是有些说道的。”说书人讲到这一顿,拿起茶杯小酌一口,看向门口听得认真的某人,嘿嘿一笑:“且听下回。”
又是到这种引起下文的时刻,虽然意犹未尽,人们也只好纷纷散了。这回说书人倒没有高坐台上静待人们散完,而是随人群出了茶楼的门,找到那个默默的身影,并肩而行,“在下可否同行?”说完也不理会书生的答案,径自走在前面。
这些日子为了能理解书生的意思,他还特意去学了手语,转过身轻巧的比划:我今天说的怎么样?
书生纤细的手指悬在半空,说书人看得很认真,意思是:非常精彩。
说书人笑得像朵花:“那你以后还要来听哦!”
书生笑着点点头。清亮的月光映照着同行的两个身影渐行渐暧昧起来。
隔日来找书生的时候,书生一贯冷清的摊前围满了人,吵吵闹闹的甚是心烦。说书人挤过人群站到最前面,一个飞扬跋扈的公子哥正在揪着书生的领子挑刺:“我不就是让你临摹一幅楚俞的山水画么!画不了就说画不了,你给我的这是什么啊!你看看你最后这!什么玩意儿啊!”说着就抬起了拳头。
就在书生闭着眼等拳头久久未落下,睁开眼看到那拳头还悬在空中,手腕被一双手轻巧的擒住,熟悉的声音依旧的云淡风轻:“这位公子,您要的可是楚俞那幅《深山秋景图》?”
“正是!”公子哥明白自己不放了这书生自己的手就要废了,一个说书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什么都不要说了!赔钱!”
“小老板这幅画多少钱?”说书人拦下要上前解释的书生。
“十两。”
“公子您要多少钱?”
“一百两。”公子哥狮子大开口,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恰巧在下在说书前也略接触过画作,这幅画也临摹了不下数十次,虽不及小老板的画工,可否让在下献丑?您大可以找人来验,若值一百两,请公子不要在追究。”
“若不值这个数呢?”公子笑了,你以为谁都可以临摹出大家风范么?
“翻成十倍。”
“好。”公子胸有成竹,就等着翻成十倍的来收钱了。
须臾之时,说书人画完落款,放在一边晾晒,震惊四座。
虽然不比一些高手临摹的形似,但每人的画工,画风截然不同,楚俞的画之所以受人追捧正因为画中那一分神,说书人可谓再现了楚俞生前画中“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神。
“这……这个……”公子哥指着画作半日说不出话来,找来的书画鉴赏师傅,也是连连赞叹啊。“当今世间能将楚俞的画作临摹得如此出神入化的,这幅首屈一指啊。”
“价值呢?”说书人问。
“千两也不算多啊。”鉴赏师傅激动地连连点头。
公子哥见状,装作不得已,说:“反正也这样了,就拿你这幅抵了罢了。”
“等等。”说书人拦住了上前取画的随从。“这是十两银子,小老板这画我买了,但是在下这幅,不卖。”说着扔回了十两银子,撕了自己之前所作的画。
鉴赏师傅看着稀世画作被销毁一急之下晕了过去,公子哥再没借口找茬,只好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周围一圈的人见没有热闹看了,纷纷无趣的散开。
又一次只剩下了说书人和书生两人。
谢谢你为我解围。书生惊魂未定,修长的手指还有些颤抖。
说书人慢慢的卷起书生临摹的画,帮着整理好小摊才问:“我那日坐这里说书,看你的画明明很完美,最后怎么会这样?”
说书人看着书生久久没说话,书生憋红了脸,拿过宣纸,埋首纸间:我很怕那些牛鬼蛇神的故事。
“所以那日,是因为我讲聊斋故事你才会画不好?”书生仍旧脸颊红红的点点头。
不说我,你的画……
“哦,那个啊,事实上临摹这种东西,若是叫得上名字的画家,鉴赏师们一般都偏爱一些,评价包括价值在他们眼中就更高些。若是画的再好,没有名气也出不了好价钱。画这种东西,若是墨迹干透,他甚至敢说是楚俞本人的画作,他们的话都不能尽信的。”
事实上书生并不相信说书人上面的一番理论,可是又不知道要从何反驳,便只得作罢。
有人来问说书人昨天的故事还会不会继续讲下去,说书人看了看书生明显变僵硬的表情,嘿嘿的一笑:“不了。”人们失落的离开。
“那你还会来听我说书么?”说书人转过头问书生。
书生点点头。
“那等到我讲到最后一场,我有话要对你说。”说书人笑得像朵花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书生每晚都会到茶楼报到,说书人也讲得津津有味,无非就是各种各样的政治问题,楚俞在其间摸爬滚打很受皇上和当时的右相信赖。用了五年的时间坐到了御史大夫的位置。当时的左相也就是口口相传被楚俞的谋反案拖下水的大奸相。
说书人讲的这段书惊动了各个地方,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听说书人讲这位江湖朝野的奇人。
这天说书人就遇见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来听他说书的人,之所以说书人会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个人一身黑衣,还戴着一个带着黑帘子的斗笠,即使在灯火通明,吵杂燥热的茶楼里也没有摘掉。而且这个人就坐在他的正对面第一个茶桌,眼睛一眨不眨的狠狠盯着他。
说实话他今天连讲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草草做了结尾,抓着书生逃命似地往外闯,结果还是刚出门就被人拎了回来。说书人无奈只好打发书生去前面拐角等他。
“说书人,你给……我站住。”正是茶楼里坐在正中间蒙面人,绕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哦~原来是……殿下。”这个停顿绝对是故意的。“怎么?在下说的书就如此引人入胜么?还要劳烦殿下亲自从京城来听。”
“你最好给我按照众、所、周、知、的、事、实、来讲!”蒙面人咬牙切齿的警告他。
“哦?是嘛是嘛~那小民失礼了,小民参见……”说书人甩甩袖子就要下跪,频频引得行人侧目。
“随你好了!”蒙面人赶紧把他扶起来,揪着说书人的领子拉过自己面前:“但事实最好讲给真正你想讲的人听,大众面前还是给朕……咳,给我留个面子。”
“诶~陛下和丞相双宿双飞却留我一人背黑锅以致家破人亡只剩楚某一人还不得不隐姓埋名,你竟然还叫我给你留面子!”说书人……不,是楚俞表示很委屈。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你家明明就只有你一个人况且是你不要朕给你安排还玩什么隐姓埋名七年没有联系我们。”蒙面人简直气得笑出了声。一阵停顿,放开说书人看向拐角向这边张望的小书生:“现在……找到家人了?”
“嗯,官场我是真呆不下去,熙熙攘攘的跟菜市场似的,你拿我一分我占你一寸就要闹得血流成河。我已经找到了我最重要的人,你们那些个破事离我越远越好,我们今后就……相忘于江湖吧。”说书人掸了掸衣服的褶皱,看向书生的眸子也变得柔和。
“好的,楚大人……不,是说书人。”蒙面人说着就要吩咐下人离开。
“带我向丞相大人问好哦,顺便帮我问一句,‘酒是不是真是个好东西’!”说书人嘿嘿一笑。
“哈?!”蒙面人蓦然想起,某日午后某人吃干抹净之后。搂着他感叹了一句:酒真是个好东西啊……随后,炸毛。
熙熙攘攘的到了“楚俞传”的最后一讲,这一天说书人一整天都没来找书生,书生一会磨磨墨,一下又洗洗笔,一天都心烦意乱。
终于熬到了傍晚,书生收拾东西收拾了好久,好像少了个人帮忙要费劲很多。差点连说书人的说书都迟到,说书人依旧悠哉的坐在台上小酌着一杯清茶,好像书生不来他要一直喝下去。
说书人仍旧笑的云淡风清,出口的是一折他最爱的聊斋故事——《凤仙》。一开始大家还议论纷纷为何说书人不结束这最后一讲,但说书人的书实在讲得好,听到入微之处人们便不再说话。《凤仙》是一折爱情故事,讲述一个考取功名的书生和狐仙凤仙的故事。说书人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模仿凤仙醉后呢喃: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出自《聊斋志异·卷九 凤仙》)
如此说着看向一如既往目光辗转的位置,书生像是在走神。
真是余音绕耳,令人沦陷。书生作此感想。
说书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又拿起茶盏开始饮茶,顺道给听客留出“为什么不继续讲楚俞大人”发此牢骚的时间。“唰”的甩开折扇,掩在唇边看向门口的位置,书生并没有看他,绞在一起的手指轻微的有些颤抖。
说书人像是吃定书生不敢一个人离开,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的饮茶。茶盏从眼边挪开却发现熟悉的位置人不在了。
说书人穿过人群出了茶楼,直到前方的拐角处才看到书生,说书人追上去抓住书生的衣角,笑了出来。“就像是追因为吃醋而跑出来的夫人。”
书生转过头瞪他,用眼神控诉大晚上的给一个明明怕鬼怪的人讲聊斋故事是比男人当着夫人劈腿还多么可耻的故事。
“好好好,不生气。”说书人搭上书生的肩把他拉过来,耳语:“作为补偿,我给你讲楚俞最后的一讲怎么样?”
“楚俞啊,原本是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掉那个老头的,这其实是他和丞相计划的终极计划。最后一次过年他画了《深山秋景图》。”
“楚俞其实并不爱混官场,不爱勾心斗角。他喜欢清静,不爱说话,不喜欢吵杂。”
“他喜欢逛集市,喜欢吵闹的集市中有一个清静的地方,喜欢那里的字画,喜欢从那里骗来没有给钱的折扇上的墨宝,喜欢那幅临摹的他的画,喜欢那个给他画墨宝、维护他尊敬他的那个小老板。”
“那个小老板,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出自《聊斋志异·卷九 凤仙》)
书生眉眼如画,笑意盈盈,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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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终于完成了。。。这俩孩子之间淡淡的,没什么特别让人激动的情节,生气争执还是什么的过去的都很快= =原本说书人没有这么庞大的背景,但是有了波涛汹涌的往事之后又让人觉得这种平静还是很舒服的。。。祝□□WW
P.S:话说我怎么觉得有点烂尾= =
再P.S:咩哈哈这回终于木有被“哔——”的字眼!=。。=
再再P.S:发现被“哔——”的字眼了TAT专.制怎么了JJ我又没说你!
再再再【不要P.S了!
就是。。。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