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墙外人

　　同行诸人对二人之间气氛的转变作何想法，欧阳少恭俱看在眼里，却是并不在意的。
　　他自忆起当年真相起，便隐隐感到心底某处深深安堵起来，现下瞧见路旁花花草草，都觉格外顺眼起来，可说是难得的心情愉悦。

　　不过对那占了他魂魄的韩云溪，该算的账，可分毫也不能少了去。

　　玄黄衣衫的青年带着笑瞧着一路上闹作一团的众人，心里转过丝丝狠意。无意间偏头触及青衣女仙投来的复杂视线，一愣之下，青年面上的笑容却是蓦地真实了些，眸中隐藏的寒意，亦是稍散。

　　炼魂却是避着他的视线，无言的垂下了眼。

　　一旁的树荫下，方与同门发生争执的黑衣少年神色有些落寞的背靠大石而坐，两手执一片树叶，轻缓的吹出一首曲子。
　　在他的梦中，那名叫太子长琴的仙人弹奏的就是这样的调子，总叫他感到既安心，又有一点寂寞。
　　梦中，太子长琴的朋友是那一条小小的水虺，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位瞧不清面目的女仙。明明那水虺与琴师的模样都十分清晰，却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始终瞧不清那女仙的身影，似是笼罩在一团浓雾之中，生生被隔绝开来。
　　百里屠苏挨着想要安慰他的海东青阿翔，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树林中，玄黄衣衫的青年同青衣女仙并肩而立，欧阳少恭目中恶意几欲实质，低声对身边女子笑道：“炼魂你看，那已死之人却强占我一魂四魄，痛苦模样好不可笑！只待我将之取回，便可依托凤来，修复神魂。”

　　提及原身凤来，他目光放柔，看向身边的星君。

　　“是啊。”青衣女仙神色淡淡的注目片刻，视线从垂首的百里屠苏，移向树后的风晴雪，“他占长琴一魂四魄，确是不该……”

　　欧阳少恭禁不住微微皱眉，只觉旧友神态实在古怪，但他却不愿细究原因，潜意识中敏锐的察觉到有着什么自己绝对不希望碰触的真相。

　　他虽记忆不全，甚至忆不起昔日二人相交的种种，但对方乃是自己挚友一事，自那日看见凤来琴，便已一清二楚。若说这三界之中除去他钟爱的恋人巽芳，还有什么人能够平息他千年来满腔的怨恨，大约便只剩下他父神祝融，以及悭臾、炼魂两位友人了罢。

　　昔日的度厄星君性情如何，他虽无甚记忆，但那在伏羲眼皮下舍命相救的情谊，难道还能作假吗？！

　　炼魂浑然不觉身边人的心思，她初见百里屠苏，一口心血便再忍不住自唇边溢出。纵然已通过自己藏于长琴魂魄中的残魂知晓一切，但亲眼看见，却还是痛到极致，脑中一片轰鸣，久久不能回神。她在百里屠苏身上找不到一丝那白衣仙人的影子，而长琴的另一半散魂，亦是毁去了她最后的一分希望。

　　记忆残破的残魂，又如何叫她欺骗自己呢？

　　她明白，自己万不该沉浸在这样的错觉里。每看那笑容温和眉目间却隐含煞气的青年一眼，都好似在做一场美梦，又如有利刃扎进心窝，一边恍惚间见那眉间一点朱红的仙人抚琴而笑，另一边又用那淋漓的痛楚提醒自己，她心念的那人，早已泯然天地之间了。
　　欧阳少恭……这长琴的二魂三魄，到底并非那白衣琴灵。然即便如此，她却还是要倾她所有，必不叫他再受残魂之苦，度厄度厄，往日她一直不喜自己司职，从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这逆天改运之能会叫她这般欣喜。

　　这一刻，仿若几千年前便已注定了。

　　众人第二日自江边寻渡口至江都，拜会完江都花满楼的谨娘，百里屠苏得谨娘“死局逢生”的批命，一行人不免兴致有些低落，因谨娘独留欧阳少恭叙旧，便商议在这街上逛逛，下一步的行程还待少恭来时再议。

　　炼魂止不住掩唇咳嗽两声，却是落后众人一步，有些怔忪的回身望去。

　　他们的时间俱已不多，那些梦，也是时候该醒了。

　　一旁名为红玉的剑灵似有所觉，待她回头望去时，再寻不到那青衣女子的身影。江都的街道人声嘈杂，一片生机，剑灵似有所感一般微沉下双眸，不知怎地，无端端生出一丝悲伤来。

　　……错觉吗？

　　花满楼内正同谨娘交谈的青年突然停下话语，带些疑惑的微微侧目，面上难得的显出些许茫然来。他只觉眼眶一热，似有些什么夺眶而出，猛地伸手覆上眼睑，却是一片干燥，又哪里有什么呢？

　　只是……错觉吗。

　　“……少恭？”

　　盛装丽人担忧的唤了一声，只觉眼前目露茫然的欧阳少恭似是换了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面前人的气息，都变得陌生起来。

　　“无事……”将涌起的种种思绪强压至心底，欧阳少恭朝谨娘摇了摇头，安抚的笑了笑，“不过一时有些许晕眩罢了，想是近日来忧虑过盛之故……”

　　谨娘却双目圆睁，脸色大变，满脸惊诧几乎难以遮掩。

　　她方才才说过那百里屠苏命数凶险，纵然气运尚且谜团众多，但命运命运，总归是命在前运在后，因此而生出诸多感慨，却不料玄黄衣衫的青年在那瞬间迷茫之后，满身的命数竟如同被拨乱一般颤动起来，如何能叫她不吃惊！

　　这命数，哪里就是能随意改动的呢！？

　　天庭之上，一贯冷清的南斗第五天枢宫中，玄袍星君面冷如寒冰，大步跨过没有丝毫人烟气息的大殿，径直迈入最深处的偏殿。

　　偏殿中，只见一张玉床边，一面水镜被摔翻在地，面容少女般娇嫩的上生星君一言不发的立在床前，一双眼全不似平常灵动，而是双目赤红，闪出怒意与委屈来。

　　司命星君定定的看了地上那面水镜片刻，寒意更甚的移开了视线。就像是没有看见上生星君一般，玄袍星君薄唇微抿，甩袖离去。

　　心中就是一声叹息，胸中那丝抽痛，骤然猛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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