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墙外人

　　度厄星君无意中涉足风光秀丽的榣山，仅仅踏出数步，便已心生一丝悔意来。

　　这山间满生着累累红花的若木，清淡的薄云遮掩，隐约能看出榣山水墨般清雅的风姿，度厄星君与上生星君随兴逛至此地，不免为这番妙景心生赞叹，心神流连起来。

　　但度厄星君却更存一丝顾虑，她驻足细细聆听，仿佛隐约有绝妙琴音漾在风中，南斗星君向来喜好焚香抚琴此等清雅之事，但这一回，却总觉冥冥天意中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切不可再上前了。

　　“炼魂？”
　　一派纯纯少女模样，着一身粉衫的上生星君转头疑惑的催促着同伴，这榣山极美，她按耐不住要更深入去一探究竟，当下也不顾度厄星君小小的停滞，一把扯过对方衣袖便向前蹿去。
　　度厄星君瞧上去就像是上生的长姐，只精致眉眼间更多一分不羁两点风流，此时带着几许无奈与纵容，任由上生拉着自己衣袖，压下心中顾忌，只闲闲观赏起山水来。

　　对于南斗六星君中排行最末的第六天机宫，上生监簿大理星君，其余五位星君一向是格外宽厚的，与北斗七星君相同，由星辰化出的星君们形同兄弟姐妹，彼此间更添一份亲厚。

　　两位星君再多走几步，那原本破碎的琴声逐渐清晰起来，生性活泼的上生星君好奇道：“竟不知是什么人物，弹起琴来这般好听。”

　　度厄星君炼魂若有所思。她前些日子听闻火神祝融得三张好琴，分唤凤来、凰来、鸾来，本正有意前去求上一求，又听闻琴灵已生，火神欣喜之下求得地皇女娲施展命魂牵引之术点化琴灵为人身——既牵扯到地皇，炼魂也就歇了求琴的心思，只是心中到底有些惋惜罢了。

　　或许多数人神还无所察觉，但她心中还是明白的。再好的琴，再多的风雅，一旦牵扯到天皇与地皇间的暗流，就已不再是能够攀扯的好对象了。

　　只是，到底真是可惜了啊……

　　因着那份惋惜，此时一说到山中美妙琴音，度厄星君首先想起的，便是那据说已经被度为人身的凤来琴，火神祝融的义子，太子长琴。

　　这念头只短短一闪，青衫女仙便自嘲的摇了摇头，将这种毫无依据的猜测压至脑后，也不阻拦上生星君没个正形一蹦一跳往山顶去，总归上生顽皮归顽皮，却也有自保之力。

　　她俯身伸手去挽清澈见底的溪水，冰凉的触感令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从水底钻出一条黑色的水虺，小家伙先是朝四周探了探头，随即扬起脑袋直直的看向她。

　　炼魂注意到水虺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这种弱小的生物在山中随处可见，但这样眸色的却不多，足可称得上是罕见了。因此有些闲得发慌的星君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与小小的虺对峙起来。
　　水虺倒没有自己严肃的样子正被星君在心底取笑的自觉，它盯住对方看了一会，突然张口口吐人言：“我从没在山中见过你。”

　　它模样颇正经，像是在审视着面前这个闯入榣山的陌生人，一派主人家的风范。
　　度厄星君忍不住因此而微笑起来。

　　“我是炼魂，偶入此榣山，此地……甚好。”

　　第五天枢宫度厄文昌炼魂星君隐去了自己过长的称谓，顺便夸赞了榣山一番，果然就见那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阵笑意上涌。

　　这小家伙倒是当真有趣得紧。

　　“我叫悭臾。”水虺悭臾的语调拔高了一些，炼魂猜测它现在心情愉快，又听它道，“你听到琴声吗？我总听到这样的琴声，今天的格外好。”

　　青衣女仙侧耳听了一会，面带赞赏的点了点头。

　　“的确美妙非凡。但是悭臾啊，你总是在这山中听琴，却从未想要见一见这弹琴人吗？”
　　金眼的水虺愣了愣。

　　炼魂的话在瞬间点醒了它。为什么不去见一见那位弹琴人呢？也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毕竟它总是听他在榣山抚琴，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孤单。

　　不仅仅是它感到孤单，同时也似乎能感受到那琴声中的孤单。
　　那么，为什么不去见一见呢？
　　小小的虺晃动了一下脑袋，水中的尾巴也摆了摆。

　　“你说得对，我该去见他的。”悭臾又摆了摆尾巴，看上去像是被水波冲得一阵扭动，“你呢？”
　　“……自然同去。”

　　不由得为一条小小的虺而心中微笑的度厄星君再度压下了心中那愈演愈烈的不祥预感，随着水中蛇行而去的悭臾，漫步向山中行去。

　　白衣乌发的青年于山腰横生出的石台上席地而坐，原身凤来琴置于身前，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散，不远处的溪流中，若木茜红色的花朵随流而去，将水墨般的山水点上了明亮的色彩。

　　太子长琴微抚琴弦，心中很有几分怅怅然。

　　他由凤来琴生灵，又蒙女娲引魂得人身，若说祝融与他有父子之情，那么凤来取木之榣山，就犹如他的故乡，一草一木皆令人魂牵梦绕，心生神往。

　　他时常离开众神居住的洪崖境，前来榣山抚琴自得，眼前这般飘渺风貌，正是他梦中故乡之景。
　　今日的曲子，可说是他所有琴曲中最为满意的一首，然而一曲毕，除却满足，心中亦生出些许寂寥来。

　　高山流水，无人来和。不可谓不寂寞。
　　白衣青年正微微出声，忽听得身后传来悉悉索索声，那声音似是直冲他而来，令太子长琴不由得偏头朝出声处看了过去。

　　拥有一双金色眼眸的水虺与他相对而视，通体墨色的虺显得异常认真，在太子长琴的注视下径直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时常听你弹琴。”悭臾开口便道，在对方有些惊讶的视线中偏了偏头，又补充道，“你叫什么名字？”

　　太子长琴从没见过这样有意思的水虺——确切来说，是他从没见过这样有意思的生物，他不由得微笑了起来，答道：“太子长琴，你呢？”

　　“悭臾。太子长琴，你的曲子真好听，我喜欢。”
　　白衣青年笑容中透出欢喜来，眼眸中满是笑意。
　　“好，那我便常来弹给你听。”

　　他这样说道，仿佛连袖袍上都笼上了一层细细的碎光，眉心一点绛红，白衣如雪，乌发如墨，竟叫人不敢惊扰那一片难言的风光。

　　驻足于若木花之后的度厄星君怔怔无语，面上似有茫然，又似悲戚，短短一瞬便又皆消去，只见白衣的琴师侧身朝此处望来，南斗星君展颜一笑，胸口却骤然一痛，犹如刀绞。

　　及至几千年后，满面病容的星君在素白的帕子上咳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友人担忧的目光中，不禁再度回忆起藏在心底数千年的这段记忆。

　　那是她始终不曾说出口的秘密，日后也必将不为那人所知。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眼误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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