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归途

　　云修随着苏瑾走进公司大楼，身边走过的每个人看到他都是一惊，然后毕恭毕敬地弯腰敬礼，云修想着贺子漠的样子，只是淡淡点头示意，话也不说，便一路漠然地走到了办公室。苏瑾一直跟在他后面，就连到了办公室也没走开，反倒是从他的书柜里很自然地翻出一些东西递给他，“贺总，两天后在千禧酒店举行庆功会，这些是当天要发言的稿子，还有一部分到场嘉宾的资料，您可以看下。”

　　云修揣度着苏瑾的身份，一个一直跟在贺子漠身边的人，可以接触所有重要合同的人，对各个部门的总监都了如指掌的人……

　　云修接过那些资料，不经意似的瞥了一眼苏瑾。

　　这人……莫非是贺子漠的秘书？

　　不得不说苏瑾准备得很详细，这次庆功宴是为了庆祝公司新推出的系列产品销售量破亿，在半年时间达到这种程度，对一个新产品来说可以称得上神话了，云修翻到后面，看到负责人朱峰两个字，心下又想起苏瑾给过自己的那套补水系列的策划案，暗忖也许就是那款产品。他之前住院时候就仔细搜罗了不少信息资料，对那款补水系列了解也算深入，他大致把资料扫完，抬头对苏瑾说道，“让朱峰过来一下。”

　　苏瑾点头，很快就出去了。没一会儿，一个身材十分壮硕五官也硬朗粗犷的男人走进来，刚进门没等云修开口，那男人就扯开大嗓门儿嗷一声呐喊，“老大！”

　　云修眉头一跳，扯了扯嘴角。

　　朱峰嘿嘿笑着颠过来，恨不得对他摇尾巴，“我想死你了！还想着庆功宴完了再去医院看你呢，怎么这么早就出院啦？”

　　云修估摸着这人跟贺子漠关系应该不错，便试探问道，“身体好多了就出来了，我住院这段时间公司有没有什么事情？”

　　“能有啥事儿！有我们几个在，想乱都乱不了，再说还有苏秘书呢！”朱峰收回笑，担心地看他，“老大，到底怎么回事？小子扬……额，贺子扬干嘛要开车撞你？他吃错药了？”

　　云修暗暗观察他的表情，看来贺子漠在公司这帮人面前一直带着伪善的面具，这些人也许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难道……只有苏瑾知道内-幕？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云修惊诧地看着朱峰，讶异道，“开车撞我？”

　　朱峰一愣，“哈？”

　　“你听谁说的？”

　　“……苏秘书啊，”朱峰挠头，“难道我理解错了？”

　　“显然是，”云修皱眉，不悦道，“子扬还在医院躺着，你怎么说这种话？”

　　“……”朱峰十分疑惑地揪紧眉头，眼睛都要瞪出来，“不对啊……苏秘书明明说是贺子扬不甘心董事长的位置给你了，所以心里不爽就……”朱峰话音一顿，又唉声叹气，“说真的我不信啊，小子杨不像那种人啊，所以我才奇怪……”

　　“你绝对是理解错了，”云修懒得多说的样子，“去把苏瑾叫来，你到底怎么听的。”

　　朱峰十分不忿地嗷嗷叫，边走边不甘心地哼道，“我听力很好！理解能力也很好！”

　　“那是记忆力不怎么样，”云修走回躺椅坐下，“别嚎了，赶紧把人叫进来。”

　　“呜呜呜，老大你老欺负我，”朱峰郁闷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把苏瑾叫进来，“阿瑾阿瑾，你赶紧说明白，到底是不是我记错了，你不明明说是贺子扬撞老大的嘛！”

　　苏瑾一脸茫然，看看朱峰，又看看云修，点头说，“是啊。”

　　“可老大说不是啊！”

　　苏瑾一愣，疑惑地看向云修，“什么……不是？”

　　云修定定看着苏瑾的眼睛，忽然道，“是我开车不小心撞到子扬的。”

　　苏瑾一震，傻住了，“……你说什么？”

　　云修说话的语气很缓慢，漫不经心似的，“就是这么回事，怎么了？”

　　“……”苏瑾直愣愣看他，过了半晌才像是找回点神智，“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现在才想起来罢了，”云修说着，看着一旁迷糊的朱峰，“公司里不要乱传谣言，你找几个人解释一下，子扬是受害者，懂了？”

　　朱峰眨着眼睛，半晌哎了一声答应了。

　　云修点点头又说，“你的发言稿有几处要改一下，一会儿我发邮件给你。”

　　“恩恩，好的老大！”

　　云修又吩咐了几句，朱峰看到自家老大还是这么思路清晰帅得一塌糊涂，一脸感动地感慨着走了，等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云修收了眼里的笑，侧头看向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苏瑾。

　　“为什么骗他。”苏瑾这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云修看看他，慢条斯理地说道，“父亲刚死，弟弟就开车撞我，你说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会编什么故事？”

　　苏瑾一怔，若有所思地看他。

　　云修想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个位置还不够稳，等坐稳了，再处理他也不迟。”

　　苏瑾欲言又止，半晌才说，“你不怕他醒了以后乱说吗？”

　　云修沉默一会儿，说，“所以我打算把他接过来。”

　　苏瑾身子一震，眼睛瞪大了，“什么意思？”没等云修开口，他难以置信道，“继续和你一起住？你还要继续演戏？”

　　“嗯，”云修点头，看着苏瑾忽然心痛似的眼神，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他毕竟是贺崇辉的儿子，还有利用价值。”

　　“有什么价值？”苏瑾的声音忽然颤了，眼睛也有些湿润，“你不是说，都过去了吗？不是说……他没用了，你再也不用演戏了，你要……好好对我的吗？”

　　云修垂下眼睛，没说话。

　　苏瑾看着他，忽然笑了，“又是……骗我的？”他呵了一声，后退了一步，“子漠，你到底要糟蹋我到什么地步，我对你来说，真的那么可有可无吗？”

　　云修看着这样的苏瑾心里觉得难受，可他也只能看着，说不了什么，他不可能让贺子扬醒了就到监狱里蹲着，就算眼前这个人会难过，他也只能这么做。

　　“对不起。”

　　“呵，对不起，”苏瑾笑了笑，摇头，终于转身朝门口走，“你对我说过的最多的话，就只有对不起，是啊，你的确对不起我，”拉开门，苏瑾终于回头，眼里的凄然看得云修一滞，“有时候真想，那个时候，你没有救我就好了。”

　　“贺子漠，你为什么救了我，还要这么折磨我？”

　　苏瑾说完，关门走了，云修站在空荡的房间里，沉默了很久，终于低低叹了一声。

　　*****

　　苏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楼的，他迷迷糊糊地走着，看着头顶白茫茫的天空，觉得整个意识都是漂浮的。

　　他真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贺子漠要包庇那个男人，明明可以把他丢到监狱里，让他背了黑锅一了百了，明明那个人已经一点价值都没有了，为什么……他还要替他掩盖罪行，放过这么好的替罪羊机会？

　　他很怕贺子扬，真的很怕，他怕那个人眼里明亮的光芒真的融化了贺子漠冰冷的心脏，他怕那两个人假戏真做，怕贺子漠戏演得多了，就真的爱上那个阳光一样灿烂明朗的孩子，他怕了这么多年，可这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一直在黑暗里，因为那个男人背后的影子太深，他想慢慢把这些灰暗洗净，想在黑夜里陪着他，就算没有名分，就算躲在暗处默默为他努力，就算自己身上的光芒也渐渐被他染黑，他还是想陪着他，想让贺子漠开心一点，想让他不要那么压抑，想安慰他，想看到他的笑容。

　　可再怎么努力的黑影，始终都比不上那个真正的阳光吧……

　　贺子漠，子漠，你终于还是……要离开我了吗？

　　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和执着，现在看来，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苏瑾忽然笑出声，低低的笑声渐渐放大，笑得越来越大声，看得路人纷纷躲避，像是看着一个疯子。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鸣笛声，苏瑾侧过头，看到刺眼的灯光射进瞳孔里，他呆了呆，忽然就不想躲避了，忽然就想，就这么结束，似乎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子漠……

　　他闭上眼，隐忍了一路的泪终于滑落。

　　子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呢……

　　“小心！！”

　　苏瑾忽然感到身体落入一个宽广的怀抱，腰身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抱住，而后身子在地上一滚，耳边响起一辆车子飞驰而过的声音。

　　身子重重摔倒在地，苏瑾疼得皱紧了眉头，好半天才睁开眼睛。

　　身上趴伏着一个男人，那人身体十分僵硬，粗重的呼吸浮在他耳侧，让他整个人呆了一下。

　　“你……”

　　话没说完，忽然被一个冰冷恼怒的声音打断。

　　“你干什么！”那人终于抬头，看着苏瑾的眼睛漆黑如墨，“没看见车吗，傻了？！”

　　苏瑾呆愣愣看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个……”

　　男人的呼吸很急促，嘴唇有些发紫，像是下意识死死按着心脏，眉头紧紧皱着。

　　苏瑾试探地小声叫他，“云、云修？”

　　男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却像是因为太痛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瑾回过神，忙起身拉他起来，可男人踉跄了一下，身体因为疼痛颤抖得越发厉害，苏瑾用力撑住他的肩膀，急声道，“你、你怎么了？你刚才不是在医院的吗？怎么出来的？”说着他把男人的手臂绕过脖子，撑着他一步步往路边走，“你等下，我送你去医院，你撑……”

　　“不、用……”男人像是用尽全力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阿……唔！”

　　苏瑾明显感到男人痛得全身都痉挛起来，他不知道怎么的，竟感到心慌得厉害，再不废话地抱紧他往停车场匆匆走过去，边走边撑着他安慰道，“你忍住啊，我马上送你……”

　　“阿、瑾……”

　　男人挣扎着抬头看他，苏瑾看到那双幽黑深邃的瞳孔，忽然感到身子僵硬了一下。

　　“你……”男人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我、是……贺……”

　　苏瑾不知道为什么，竟感到身体本能地冰冷下来，等他回过神时怀里的人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嘴唇一片青紫，呼吸都微弱了。他吓了一跳，心里莫名其妙的慌张更是剧烈。赶忙掏钥匙开了车门，苏瑾小心把人放到后座，便急匆匆坐到驾驶座上，用力踩下油门朝中心医院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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