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归途

　　苏瑾在他怀中一怔，手臂却仍是紧紧抱着贺子漠轻声问，“小羽？你的弟弟？”

　　贺子漠点头，任苏瑾抬手擦拭自己的眼泪，“他……”他咬了咬牙，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说出口，“云修就是小羽。”

　　苏瑾身子一僵，呆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心问道，“……你确定？”

　　贺子漠说完像是十分疲惫，头一次露出让苏瑾无措的脆弱表情，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低低开口，“云修不是他母亲的亲生儿子，他父亲很爱他，他有心脏病，还有他的性格……”贺子漠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说，“而且我昏迷时终于隐约想起来，妈妈临终时候喊过她爱的那人的名字，叫……牧风。”

　　苏瑾瞳孔一颤，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云……牧风？”

　　贺子漠僵硬半晌，终于懊悔地咬紧牙关，“为什么我早没有想起来，我找了他二十年，现在竟然是我亲手害了他，我……”

　　他说不下去，心脏那处比身上的伤口疼痛百倍，车祸前他还下意识把云修护在了身下，却忘了当时的自己是云修的身体，而自己已经拜托了杨别让二人交换回来。身体本能的保护反而害惨了那人，他还记得那车子被掀翻时，车棚重重的撞击全都砸落在自己身上，那股剧痛让他脑子里猛地一瞬间就空白了一片。那样的疼痛加上身体本来就严重的心脏病，云修现在究竟会是什么境况他其实根本不用问，他只是不敢去想象，没办法相信，竟然是自己一手把弟弟逼到了绝路上。

　　苏瑾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看到贺子漠少有的痛苦慌乱的模样，他心疼地抱紧了他，努力让自己脑子清醒一些。原来两个人莫名交换了魂魄不是没有理由的，难道就是因为亲兄弟同一时刻死亡才会发生这种荒谬的事情么？那杨别……真的之前完全不知情么？

　　苏瑾蓦然眯起眼睛，抱着贺子漠的手臂用了些力气，“子漠，恐怕杨别早就知道了。”

　　贺子漠猛然一震，他从醒来到现在都在悔恨，还没有心神去想别的事情，被苏瑾这么一提立时也有了怀疑，黑眸蓦然闪过一丝阴冷神情，“小羽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他！”

　　苏瑾沉默片刻，像是想着什么，忽然说，“你说他一个灵媒师能转移人的魂魄，是不是也可以操纵魂魄的去留？”

　　贺子漠一惊，霍然抬头，似是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话，苏瑾朝他微微笑笑，像是怕对方惊慌似的，柔声说，“之前我以为云修的身体里还是你，所以一直是我照顾他，他现在……情况很不好，一是后背的伤势太严重，身体皮肉伤也不少，不过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好些次了，医生说那些外伤好办，但是心脏……已经快撑不住了。”

　　贺子漠身子果然僵硬了，苏瑾心疼地抱紧了，一下下拍他的脊背，“你们昏迷这些天，我四处托人寻找符合条件的心脏捐赠人，还终于被我找到，有一个刚刚去世的捐赠人身体各项数值都和云修的身子很符合。”

　　贺子漠眼里闪过惊喜，继而光芒一滞，犹疑着问，“小羽的心脏我清楚，平时做移植手术的成功率都极低，现在更是……”

　　“我之前也是那么顾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四处找符合标准的捐赠人，当时医生和我说，他这么拖着早晚都是会死，唯一可以救命的便是做心脏移植手术，只要成功了，就还要一丝活命的机会，可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

　　贺子漠瞳孔微颤，喃喃着重复，“百分之五？只有百分之五……”

　　苏瑾顿了一顿，不确定地说道，“所以我才想，杨别他……可不可以强制滞留云修的魂魄，直到手术完成。”

　　贺子漠浑身一震，僵死的脑子终于回过神来，继而狂喜道，“对！可以让他强行守住小羽的魂魄，他既然能把两个灵魂换过来，这种事一定也能做到，你说得对！”他一把抱住苏瑾，双臂都颤抖起来，“阿瑾，谢谢你，我……刚才脑子一团乱，多亏你想得到！”

　　苏瑾赶忙按住他的手，轻轻拍着，“我之前一直在想这个可能性，只是实在没理由说服杨别让他帮你，不过现在换成了云修，我们就有谈判的筹码了。”

　　贺子漠终于平静下来，黑眸微微眯起，沉声道，“唐傲看起来很关心小羽，只要让他知道杨别可以救他一命，那人一定会拜托杨别。”

　　“不错，”苏瑾笑了笑，轻捏了捏贺子漠僵硬的手臂，“你休息吧，我去找唐傲说，你身子也没好，不要乱动。”

　　贺子漠摇头，想要挣扎起身，“我亲自去。”

　　苏瑾按住他，忽然弯腰吻了吻他的唇，在贺子漠微微愣神时轻声说道，“唐傲一定不想见到你，你去了只会火上浇油，而且……从今以后，你都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贺子漠微微一震，看了他良久，终于伸出手把人抱在怀里沉默片刻，而后松开，“我等你消息。”

　　苏瑾笑了笑，抬手又擦了擦贺子漠额头上的汗，这才起身离开。

　　因为发生了换魂这种荒唐事，两人的病房就安排在了隔壁，苏瑾走进云修病房时，屋子里一片死寂，贺子扬傻坐在云修床边，看着仪器上微弱的心跳怔怔发呆，而另一边，却是同样发呆的云笙。

　　这孩子一直都在找云修，好不容易等到消息却得知云修发生了车祸，命悬一线，他急匆匆赶来，看到云修满身满脸的血迹当场就被惊得晕了过去，唐傲手忙脚乱地照顾他一夜，最后决定不把换魂的事情告诉他，不忍心让他再被吓到，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是苏瑾和云笙两人日夜轮流照顾云修，而云笙根本没心情问他和云修的关系，只一门心思盼着哥哥醒过来，一秒都不敢走开。苏瑾当时也恍恍惚惚，这会儿知道那身子里不是贺子漠了，现在看着云笙和贺子扬的表情，心里忽然感到一丝不忍的心疼来。

　　这种焦灼痛苦的心情他刚刚经历过，所以他知道眼前这几个人和病床上的人一样，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他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深吸了口气，抬脚走进病房，站在紧锁眉头的唐傲身边，开口叫他，“唐傲。”

　　唐傲头也没抬，冷声说，“这里躺着的是云修，滚回你的贺子漠身边去，我不想看到你。”

　　苏瑾顿了一顿，用只能两人听到的音量低声说，“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救他的方法，你不想听？”

　　唐傲一惊，霍然抬头，“什么方法？！”

　　苏瑾四下看了看，想着还是单独谈话比较好，便说，“你跟我出来一下，我详细跟你说。”

　　唐傲看了一眼对面毫无反应的贺子扬和云笙，终于点头起身，“你最好别骗我，我现在心情很不好，正想找个人练手。”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苏瑾摇头，“跟我来吧。”

　　两人悄声出门，而一直僵直不动的贺子扬终于动了动身子，黑亮的眸子闪了一闪，而后轻声起身，小心翼翼跟在了二人身后。

　　那两人走到了走廊台阶处，贺子扬没有拐弯，站定了凝神细听。

　　“杨别的能力，我想你也看到了，他是灵媒师，你这回总该信了吧。”

　　唐傲语气烦躁，“是又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明知道贺子漠身体里是云修却不告诉你，还答应帮助子漠把两人换回来，你猜他因为什么？”

　　唐傲像是咬了咬牙，没说话。

　　“说老实话，如果我是杨别，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日夜不眠不休地守着别人，也会恨死那个人的，”苏瑾顿了一顿，又说，“他是因为太爱你才会这么做，你却在大庭广众下那么痛骂他，还甩了他一巴掌，你猜他现在什么心情？心如死灰？差不多了吧。”

　　唐傲一直沉默不语，贺子扬只得更近一步，屏住呼吸听得更是认真。

　　“可现在，只有杨别能救他。”

　　唐傲终于发出一声惊叫，“为什么？”

　　“我和你说过，我找到了符合条件的捐赠人，唯一的问题就是，手术成功率太低。”

　　“所以？”

　　“我赌杨别能强制滞留人的魂魄，只要他在手术过程中一直强行施法留住云修的灵魂，云修只要撑到手术结束，就有救了，”苏瑾似是走近一步，声音里意味不明地说道，“唐傲，他做这一切只是怕失去你，只有你给他足够的信心，让他真的相信你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是他，他才会答应救云修，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唐傲的声音忽然出奇地冷静，男人淡淡说着，脚步声渐渐走远，“我会说服他，你去告诉医生，做好手术准备吧。”

　　走廊里再次安静下来，贺子扬从震惊中渐渐回过神，一步步沉重地回到云修的病房，云笙抬头看到他来了，疲惫地点点头，哑着声音问，“哥哥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贺子扬跌坐在座椅上，深深吸了一口，而后垂眼细细凝视云修的眉眼，半晌终于低声回答，“快了。”他像是说服自己一样，再次肯定地重复，“快了，很快就会醒了。”

　　病房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太过刺鼻，贺子扬感到眼眶又要湿润，他仰头忍了一会儿，而后慢慢俯下腰，头靠在云修颈边低声喃喃，“云修哥，求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男人沉重的心跳似乎微微紧缩了一下，而后再次恢复迟滞，一下一下，沉沉起伏在他消瘦的胸膛里。

　　惨白的病房里，终于再一次，死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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