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归途

　　王麻仔闻言倒是一点也不惊慌，十分淡定地瞅了贺子扬一眼，很麻烦似的呿了一声，“我就知道……”他挠了挠头，不慌不忙地说，“最近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找我问这事儿，我都穿了快十年了，这一个月倒是火了一把。”

　　王麻仔说得轻飘飘的，却把贺子扬震傻了，他咽了口唾沫，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对方，“穿、穿穿穿穿……过来的？真、真的？”

　　“没见过世面，啧啧，”王麻仔十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盯着贺子扬浑身上下打量了一下，突然喜笑颜开，弯着眼睛笑眯眯说道，“想听真话，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说着一手三个指头搓巴两下，下巴还跟着扬了扬。

　　贺子扬总算回过神儿来，瞅着眼前见钱眼开的家伙，没好气地把手上的手表拽下来扔给他，王麻仔笑吟吟地接过，敲了敲表面感觉质地不错，便麻溜儿地丢到衣兜里，嘿嘿笑道，“说吧，想打听啥？”

　　贺子扬抿紧了唇，屏住呼吸问，“你、你怎么穿过来的？”

　　“就这问题？”王麻仔兴趣缺缺，“我上辈子活腻了，被一个老娘们儿骗得死死的，倾家荡产，被仇家追杀，活得实在没意思，就找了个高桥往桥底下一蹦，就光荣了。”

　　“……”贺子扬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挺疼，没做梦，便颤悠悠继续问，“然、然后呢？”

　　“然后一醒来就成了朴实纯洁的劳动人民，”王麻仔说着，嘿嘿笑两声，“说真的当时特蒙，可是吧，旁边一妹子看我醒了又哭又笑的，一个劲儿往我身上扑，我就乐傻了。”

　　“……”贺子扬沉默两秒，弱弱地问，“刚才那妹子？”

　　王麻仔瞬间化身成一只萌宠，眼珠子闪亮闪亮地盯着他，“是啊是啊，我媳妇儿，漂亮吧！”

　　“……”贺子扬不知道他除了“……”还能说些什么。

　　王麻仔颇为不屑地翻个白眼，忽然慢条斯理地靠着篱笆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媳妇儿丑，不过丑怎么了？我上辈子掏心掏肺对那个臭老娘们儿，说真的，她是真他妈漂亮，可漂亮顶个屁用？老子差点死在她手上，”王麻仔眼神暗了暗，半晌又说，“我媳妇儿对我是真好，我刚醒那会儿，身体动不了，家里又没钱买车，她背着我好几里地去看医生，为了治我的病，能卖的都卖了，还去卖血……”他顿了一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淡淡说道，“她不知道自己男人早见鬼了，傻兮兮只对我好，我上辈子活得窝囊，再活一次竟然遇上这样待我的人。她是又黑又丑，可在我眼里，没人比她更漂亮。”

　　王麻仔说完了，抬头瞥了发呆的贺子扬一眼，“所以我就想一直这么活着，陪着她，守着跟她的这一亩三分地，挺好，”他从怀里抽出一根烟点燃，鬼鬼祟祟地往后瞅了一眼，猫着腰抽了一口，“我的故事就这样了，你还有啥要问的。”

　　贺子扬听着他的话，不知怎的就想起云修来。他以前活得迷糊，被贺子漠骗得团团转，被人坑了还给人家数钱，可现在，那个男人却是待自己真好，如果自己没发现这件事，那人是打算一辈子这么照顾自己么？像一个哥哥一样一直保护自己么？

　　哥哥……

　　贺子扬低低喃喃着这两个字，半晌才低声问，“你媳妇儿到现在都不知道么？”

　　王麻仔垂下眼睛，又吸了一口烟，挑了挑眉毛，“也许吧。”

　　“也许？”贺子扬愣了下。

　　“她男人对她不好，以前，”王麻仔最后吸了口烟，然后赶紧掐灭了扔到地上，脚尖刨着土把烟嘴儿埋了进去，“你看我对她呢，老子连抽烟都偷偷摸摸的，就怕她看见了生气……你看，她又不傻，能不觉得奇怪么？”王麻仔说完又嘿嘿笑了下，“可她还是对我好，跟以前一样，我不指望她知道我真正的身份还爱我，不过何必呢，就这么过呗。”把地弄平整了，王麻仔伸出一根手指头指指贺子扬的衣服，“外套给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儿，你肯定感兴趣。”

　　“……”贺子扬对这个趁机讹人的钱串子十分无语，只得不情不愿地把衣服脱了扔给他，“说！”

　　王麻仔从善如流地把衣服穿上，嘚瑟地摆了个自以为帅气的POSE，甩甩头发笑眯眯说道，“我刚醒来那段时间，来了个自称灵媒师的家伙，说能帮我回到过去的身体里，就是回魂。”看到贺子扬一副惊愣的模样，王麻仔颇为得意地扬起下巴，“但是老子果断拒绝了，我好不容易有个这么贴心的媳妇儿，干嘛回去受那些鸟气。”

　　“灵、灵媒师？”贺子扬愣了下，急忙问，“你是说你们还能再换来换去的？这个身体还不是最后的容器？”

　　王麻仔对容器这两个字分外不满，瞪了他一眼，“那家伙是那个意思，不过得保证原来的身体没腐烂，现在我那个身子早入土了，回不去了。我现在嘛，就是王麻仔，一辈子都是娟儿的相公公～”

　　贺子扬被他的肉麻表情恶心了一下，然后锲而不舍地问，“那个灵媒师什么样子？后来还找过你么？留下什么信息没？”

　　王麻仔嗯哼一声，斜睨他，“这可是第三个问题。”

　　贺子扬真想拿板砖拍他一脸，他十分痛恨地回到车里拿了钱包出来，往王麻仔脸上甩了一张卡，怒道，“有屁快放！”

　　王麻仔还挺敬业，收了钱立刻笑嘻嘻回答，“我就知道他个子挺高，这么高，黑头发黑眼睛，应该是个中国人，而且啊……”他四下瞅了瞅，压低嗓音，“我前几天刚想起来的，我突然想到那人自我介绍过，说他姓杨。”

　　“杨？”贺子扬一惊，这可是大线索，“名字呢？”

　　王麻仔摇头，颇为诚恳地说，“看你这么大方，我免费提供一个小道消息给你，半个多月前来过一个男人，问的问题跟你问得一模一样。”

　　贺子扬身子一震，难以置信道，“也是查穿越的事儿？”

　　“是啊，所以我怀疑啊，”王麻仔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啧啧叹道，“最近你认识的那一圈人是不是有人穿了？不是你就是那男人吧？你俩也许认识？”

　　贺子扬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贺子漠……哦不，是顶着贺子漠皮囊的那人来问过，他想了想，拿手机在网上搜到贺子漠的照片，递给王麻仔看，“是这个人吗？”

　　王麻仔接过来瞅了瞅，摇头，“不是他。”

　　贺子扬眉头一皱，十分疑惑，不是这个人？那还能是谁？这么巧的时间，同样的事情，找到同样的证人……

　　王麻仔十分同情地看着他，善意提醒，“那人看起来很想变回去的样子，一直在问我灵媒师的信息……哎呀，说到那男人，可吓人了，我从他身上一毛都没捞到，净被恐吓了，啧啧啧，那眼睛扫我一眼都差点给他跪了。”

　　王麻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眼角却瞥到贺子扬整个人僵住了似的，慢慢瞪大了眼睛，他愣了下，难得正经地拍拍贺子扬，“嘿我说大少爷，想嘛呢？”

　　贺子扬僵着脖子抬头，哑着声音说，“……两个人……”

　　“哈？”

　　“……两个人，”他咬了咬牙，自言自语似的，声音发颤，“有可能……两个人的灵魂互换吗？”

　　王麻仔眨眨眼睛，挠挠头，“一个能换，两个换过来也没啥稀奇的，”他小心瞅了一眼贺子扬煞白的脸色，伸爪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嘿，兄弟，咋了，给你吓成这样？”

　　贺子扬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急切地大声问他，“那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有没有说自己是谁？还有灵媒师，那个人在哪？还能找到吗？”他越说越急，最后深吸一口气，“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换回来？那人会不会……消失了……”

　　他虽然说得乱，可王麻仔脑子机灵，竟然还听懂了一半，便试图安抚一下眼前慌乱的家伙，“哎哎，你冷静点儿，咋了啊，那人跟你互换灵魂了？”

　　贺子扬不知道怎么说，只用力摇头，“不是我，不是和我……”他抓住王麻仔的胳膊，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来找你那个人有没有说自己是谁？有没有什么线索？”

　　王麻仔被他抓得生疼，小心翼翼抽了抽手臂，愁眉苦脸地说，“这我说不清楚啊，他什么也没说，还警告我不许跟别人说的，要不是我看你出手大方才不会和你说咧，啊疼疼疼，你放开啊！”

　　贺子扬忽然松开他，王麻仔趁势往后一跳，躲开他的魔爪戒备地盯着他。

　　贺子扬脑子里乱得像一坨鸟巢，他逼自己冷静下来，可那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几乎让他抓狂，他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越想越觉得可疑，如果……如果王麻仔说的那个人真的是……贺子漠的话……

　　那人正在调查灵魂穿越的事情，而且……正打算换回来……

　　贺子扬走动的脚步猛地一顿，瞳孔蓦然瞪大，他直愣愣看着前方，半晌，一点一点地握紧了拳头。

　　这种事，他绝不允许发生。

　　灵媒师……这个人，只要找到这个人……

　　贺子扬再不耽搁，转身就打开车门坐进去，王麻仔探个头盯着他，看他急匆匆要走，好心喊了一句，“我说，那灵媒师都走了五六年了，找不到了啊。”

　　贺子扬发动了车子，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回话，踩住油门便冲了出去。

　　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我也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灵媒师，杨，还有……“那个男人”真正的身份……

　　贺子扬闭了闭眼，看着前方崎岖的山路，隐约像是看到云修回头朝他微笑的表情，他微微咬了下嘴唇，半晌深吸了口气，然后用力甩甩头，却怎么也甩不掉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温柔影像。他烦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盘，猛地右转停了车，然后整个人趴在上面抽了抽鼻子，无力又无助地低声喃喃了一句。

　　“你……到底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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