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归途

　　而此时此刻，对面莱奥大楼里坐着一个愁容满面的青年。

　　陆狄趴在监控室里，眼睛瞪成了两个灯泡，两束灯光随着贺子扬走进莱奥大厦开始扑闪扑闪地发出璀璨亮光，可还没闪耀几下，电能急速减弱，最后啪嗒一声，停电了。

　　唐傲抱着胳膊斜睨这个垂头丧气的家伙，终于忍无可忍，长腿一迈，随手捞个椅子扔到他对面，一屁股坐下，“你，给我老实交代。”

　　陆狄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两眼无神，形容惨淡，唐傲不耐烦了，抬手推他脑门儿一下，不悦道，“说话。”

　　陆狄抬起头看他，墨绿的眼睛都没了神采，像两把弱不禁风的海藻，对着他飘啊飘，可怜巴巴地说，“他没跟来。”

　　唐傲皱着眉头，虽然他除了自己的事极少关心别人，不过这家伙算得上自己少数在意的几个活物之一，便勉强耐心问道，“你在等昨天跟踪贺子扬的人？”

　　“那是洛依！”陆狄活过来，声音有了点儿力气，“我肯定是他！”

　　“他不是死了吗？五年前，”唐傲盯着他，冷声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狄神色一滞，五官瞬间耷拉下来，唐傲莫名就想到家里那只黑贝做错了事儿的时候，耳朵都垂下来的怂样子，他心里更不爽，抬手就推他肩膀，愤然道，“你们一个个的，我去了美国，就都当我死了是不是？”

　　陆狄抬头盯着他半晌，终于垂下眼哑着声音说，“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和你说……我跟洛依的事。”

　　男人一向随心所欲，说话也懒洋洋的，只是这一句说得又缓又沉，听在耳里分外沉重，唐傲看了看他，终究是没再多问，只是看陆狄这心事重重的模样，让他也忍不住跟着想起心里的人来。屋子里忽然就有些沉闷，正尴尬间，敲门声响，陆狄收起惆怅的心绪，拧了拧领带，然后挺直脊背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贵族范儿，华丽丽地开口，“进来。”

　　带头的秘书走进来，后面跟着个人，陆狄挥手把秘书支走，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笑眯眯走过去，“贺少真是准时，分毫不差。”

　　贺子扬扫了一眼陆狄的办公室，金光灿灿，满眼珠光，跟他人一样华丽得闪瞎狗眼。贺子扬对此十分嗤之以鼻，扬着下巴不客气地说道，“研究室在哪？”

　　陆狄啧啧两声，慨叹道，“贺少这么敬业，刚来就要工作，真是让我这个一大早上闲得发慌的总裁汗颜哪。”

　　莱奥过去毕竟一直是他的竞争对手，“陆狄是敌人”这个信息暂时还没从贺子扬脑子里完全退散，他一听这话下意识就讽刺一句，“所以说你一直赢不过贺子漠。你以为懈怠散漫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你再看看你这个办公室，你以为是度假？这种气氛下工作真的不会打瞌睡么？”

　　陆狄觉得自己把他带进公司来绝对是生活太美好没事儿找虐，素闻贺家小公子对待敌人一向刻薄毒舌，他算是领教到了。陆狄咬着牙告诉自己要忍耐，这可是个上等鱼饵，惹不得惹不得，想着，他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谄媚的微笑来，“你看，现在咱俩是一个战壕的，那个贺子漠才是碉堡，你不能乱开炮啊。”

　　贺子扬噎住，无话可说，只得哼了一声。

　　陆狄心里很想抽他一顿，可面上还是笑得春意盎然，“我昨天都安排好了，那些你拿着。”说着指了指一旁茶几上的档案袋子，“里面有工作证和门卡，还有一些关于冬季新品的调研报告，你拿去看看，有问题就问——”话音一顿，陆狄走到桌边按下一个按钮，很快，一个略显矮胖的男人走进来，陆狄指指他，说道，“庞宽宽，有问题就问他，给你安排的助手。庞，这就是贺子扬，昨天和你说的。”

　　那叫庞宽宽的男人人如其名地又庞又宽，他噔噔两下蹦过来，胖爪子一伸，咧嘴一笑，“贺子扬，贺公子，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贺子扬被这武侠风范的青年雷了个半死，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犹豫着握住男人汗涔涔的手，“你好，我是贺子扬。”

　　庞宽宽好像早就知道他，并且很崇拜似的，爪子一被抓住就激动地握得更紧了，直说，我是庞宽宽我是庞宽宽，一脸认祖归宗的期待表情看得贺子扬莫名其妙。

　　陆狄对这种“面对学术界大神涌起的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十分不屑，他暗地里翻个白眼，继续说，“我还给你配了个专门的实验室，一会儿让庞带你去。”

　　庞宽宽十分高兴，点头如捣蒜，“学长……呃不，贺、贺公子跟我来，我带你去实验室。”

　　贺子扬虽然对莱奥和陆狄都没什么好感，可对这个陌生小胖子印象还不错，他走到茶几边拿起那个档案袋，动作忽然一顿，然后抬起刚才握过庞宽宽的手凑到鼻尖嗅了嗅，下意识说道，“3′-二羟基-4……虾青素，”他抬头看向陆狄说道，“你们要做除皱的？”

　　陆狄和庞宽宽都是一惊，唯有唐傲这个门外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贺子扬又嗅了嗅，自言自语道，“金缕梅……类肉毒杆菌？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着他眉头一皱，回头瞪庞宽宽一眼，“你洗没洗手啊？”

　　庞宽宽下意识把胖爪子在身上蹭蹭，直摇头，“没、没来得及……”

　　贺子扬啧了一声，不多说了，把档案袋提起来朝陆狄扬了扬，“走了啊，对了忘跟你说，我做实验的时候不许吵，吵到我不小心把实验室炸了我可不管。”说完就拉开门潇洒地扬长而去。庞宽宽回过神，立刻狗腿地跟上去，见到偶像了太激动，都忘了跟陆狄道别。

　　等二人都走了，陆狄惊讶地瞪着贺子扬远走的背影，然后再瞪大眼睛看唐傲，十分诡异地问道，“学霸都是狗鼻子？”

　　唐傲这种从小打架斗殴没读过几本书的恶霸，自觉这种问题跟他是两个次元的东西，他耸耸肩，诚恳地说了一句，“他说的是中文，但是我没听懂。”

　　陆狄跟着点点头，眼睛一亮，“我捡到宝了。”

　　唐傲坐回沙发上，“你不担心他是贺子漠派来的了？”

　　“担心啊。”

　　唐傲表情一滞，扯扯嘴角，“那你搞毛线。”

　　陆狄嘿嘿笑着又凑到监控画面前，盯着贺子扬身后的空气猛瞧，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能抓到我亲爱的洛依，赔了整个莱奥又如何？”

　　唐傲蓦地一震，看男人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他心中越发疑惑，知道陆狄不想说逼他也没用，只得拿起一旁的书继续看，任他发神经去了。

　　*****

　　云修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了解了DREAMER历年推出的冬季产品的信息，基本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大变化，但好在销量稳定，本身产品质量也过硬，口碑还是挺不错的。他想这些东西既然曾经是贺子扬做的，那他到了莱奥肯定会想有所突破，今年如果还继续维持现状，势必会受到冲击。他无意识敲着桌面细细思量，考虑是该迎战，还是故意放水一局。

　　如果自己全力以赴，贺子漠一定是喜闻乐见，那人最喜欢躲在一边看鹬蚌相争，然后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捞取既得的好处。云修转念又想，可那男人这么久不出现，一定是不希望自己找到他，那是不是证明……他并不想在公开场合露面？

　　如果要和自己竞争，如果想夺回DREAMER，贺子漠势必是要抛头露面的，可现在这么躲躲藏藏，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难道……真是应了自己的猜测，那人正在想办法让他们两个换回去？

　　云修眯了眯眼睛，敲着桌面的手指蓦然一顿。

　　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贺子漠对这个公司的态度，那人争夺这个董事的位置究竟是因为野心还是为了复仇？如果万一他对DREAMER压根儿不在乎，那自己和莱奥斗争的结果他也就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唯独触及到了那人在意的东西，才会影响他的计划，干扰他的判断，而他在意的……

　　云修眼角瞥到手边的钱包，眸光一沉，伸手从钱夹里抽出那张泛黄的照片来。

　　——等一切结束，我有你，就足够了。

　　贺子漠低哑沉重的声音忽然窜至脑海，云修忽地皱眉，目光紧紧盯着苏瑾沉睡的容颜。

　　他在乎的东西……最在乎的人……

　　云修忽然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把照片收起来，然后拎起策划案又翻阅了一遍，最后想定了什么，终于眯着眼轻笑了一声。

　　你想安逸地躲在暗处算计我，我偏要让你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云修心情很好地拿起一旁的电话机，按了免提，另一手的手指在桌面上慵懒地画圈圈。

　　“贺总？”

　　云修笑道，“新品策划案我看过了，不过我有些新的想法，你把朱峰他们都叫来，下午两点准时开会。”

　　苏瑾那边顿了下，只恭敬地说了声是便挂了电话。云修挂了电话，起身走到茶水间舀了一小杯咖啡豆，一边磨一边想象贺子漠的表情，越想越觉得有趣，就连泡出来的咖啡味道，似乎都比平时香醇了许多。

　　*****

　　下午两点会议室，所有人准时入座，云修严肃认真地看着众人，低声道，“告诉大家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在座另四人愣了愣，朱峰最是忍不住立马问道，“啥消息？”

　　云修无奈似的，长叹一声，“子扬是真打算和我决裂了，也不知道在哪听到了莱奥竞聘的消息，所以……”

　　朱峰一惊，“他去莱奥了？”

　　云修顿了一顿，很勉强地点头。

　　这消息不啻为一道响雷，把除了苏瑾以外的其他三人震得一愣。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贺子扬作为DREAMER的首席研究员，掌握了大量的研究技术，也知晓很多的内部消息，他这一走，公司损失一员大将不说，还让莱奥捡了个现成便宜，如虎添翼。朱峰坐不住了，急声道，“那怎么办？哎老大，你怎么不拦着他啊！”

　　“我拦了，没用，”云修颇为烦闷，“他那个性格你也知道，要做什么谁拦得住。”

　　朱峰皱紧眉头，唉声叹气，安琪在一旁也蹙眉着急，“咱们这新产品说是新的，其实跟过去差不多，贺子扬全都知道，这还怎么推啊！”

　　杨俊宁心里也十分忧虑，可他忧心的问题比他们两个复杂得多，苏瑾说眼前这人极有可能是云修，那天在医院里看到的人才是贺子漠，而贺子漠现今正打算让他们两个再换回去，云修这人他就动不得了。他不明白的是，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是真拦不住贺子扬，还是根本就没拦？

　　苏瑾和他的考虑差不多，四人各怀心思，云修暗地里一直观察杨俊宁和苏瑾的反应，看气氛差不多了，才无奈地叹道，“所以没办法了，咱们得弄个新的产品出来，完完全全的新产品。”说着，他压低声音看着在场的四人，“这次的方案，只有我们五个知道，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你们带领的组员也都挑一些最可靠的，一点消息都不能外漏，懂么？”

　　众人点头，安琪想着什么说道，“我听说您把贺子扬接回家了，这……”

　　云修摇头说道，“这没关系，和工作有关的东西我不会拿回家，都放在办公室，能出入我办公室的也只有你们几个，这个可以放心。”

　　朱峰听完坐不住了，立刻说道，“那我去把方案全部改一遍，研发部那边我会通知，咱们得把产品定位重新过一遍。”

　　“好，辛苦你了。”

　　云修挨个儿吩咐完，又说了些别的便散会了，他单独留下安琪又嘱咐她保密问题，对方谨慎答应，这才急忙执行任务去了。

　　云修看人都走差不多了，脸上的凝重神色也就跟着消散，他踱步到窗前，惬意地晒晒太阳，然后活动活动手腕，心情愉快地打开门，一路悠然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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