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归途

　　陆狄讶异地看他，无辜地说，“有什么不可以？商业间谍又不是到□□卧底，你这反应让一些人看着可就太大惊小怪了，是吧唐少？”

　　一旁的唐傲懒洋洋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贺子扬瞪着他，把手里的东西干脆地丢到桌子上，而后抬起下巴，满眼的鄙夷，“一丘之貉。”

　　言简意赅地品评完毕，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陆狄没想到他这么果决，一时愣了下，忙追过去一步说道，“所以说你永远斗不过他，小孩子想法……”

　　贺子扬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明明带着薄怒，却异常清亮剔透，“你觉得我幼稚也好，可笑也好，我不会和你们一样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要赢就凭自己的本事，没能耐的人才用这些小人的伎俩！”

　　陆狄被扣上小人的大帽子，也不恼，反倒笑着看他，“就凭你一个人，想堂堂正正和贺子漠宣战？没有我，你拿什么和他斗？”

　　“所以我才来找你合作，”贺子扬说完又嘲弄地哼笑一声，“不过是我高估你了，没想到莱奥也是这种背后阴人的作风，抱歉，话不投机半句多，顺便送你一句，别太自以为是，贺子漠不只有你莱奥一个对手。出尔反尔，不讲信用，怪不得老输给DREAMER，算我看走眼了竟然来找你。留步，不送，再见！”

　　贺子扬一口气说完，附带送他一个白眼，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踢开门走了，留下陆狄一个人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一副一肚子话憋在嗓子眼儿还没来及说就被踹回去的内伤表情。他气得连说了三个哈，“哈！哈！哈？！”一声比一声高，最后抬手砰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他娘的，活该他被贺子漠陷害，什么臭脾气，老子话还没说完呢！”说着他气冲冲地回头瞪唐傲，竖起一道剑眉厉声问，“我自以为是？啊？我自以为是吗！”

　　唐傲眨眨眼，耸耸肩，不紧不慢地吐出俩字，“嗯哼。”

　　“嗯哼你妹啊！这个臭小子，话都没听完就炸毛，还敢踢我的门，简直欠揍！”说着陆狄愤怒地咚咚咚踏步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嘴里吼道，“贺子扬你给老子站住！我特么话都没……”

　　喊声突然一滞，开门的男人忽然僵直地站在门口，维持着一手拉门一手抵着门框的动作，整个人像是突然被点了穴，僵硬得如同石膏像，唐傲放下懒散交握的手臂，疑惑地叫他两声，“喂，没油了？怎么暂停了？”

　　陆狄身子蓦地一震，看都没回头看他，反倒是疯了似的往前跑，在走廊里大呼小叫，“你是谁！给我站住！”

　　这声音带着一种哽咽的颤动，像是难以抑制的某种情绪迸发而出，叫声凶狠又急切，让一直悠然坐着的唐傲一下子起身跟过去，却见走廊里只有陆狄一个人僵硬地站在略微阴暗的角落。勉强照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映在他墨绿的瞳孔里，却像是透不进一丝光亮，反倒显得那抹暗绿更为阴郁。

　　唐傲疑惑地走过去，感觉这人像是忽然变了身，神情十分陌生，他微一皱眉，顺着陆狄呆滞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空荡的走廊，半个纸片儿也寻不到。他抬手拍拍陆狄的肩，纳闷儿道，“喂，怎么了？”

　　陆狄半晌才回过神，那一向过于自信到自恋的瞳孔里此刻盛满了让唐傲感到惊诧的茫然失措，他看了他半晌，终于是垂下眼，掩饰自己的失常，“没事……看错了。”

　　多久了，这样的幻觉，这种……像个疯子一样不停臆想的幻觉，多久没有出现了。

　　我以为我终于忘了，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陆狄微抿的唇勾起一丝苦笑，半晌终于抬头看向唐傲，重又扬了扬眉笑道，“不过又是发疯罢了，没见过疯子么？”

　　唐傲蓦地眯起眼，不满地看他，“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陆狄耸耸肩，无所谓似的勾勾嘴角，“其实疯了也好，很多事就忘了，什么也不用想了。”

　　唐傲啧了一声，正想说教两句，眸色却忽地一沉，仰头看向某处，“……子弹？”

　　“什么？”

　　唐傲抬手指向摄像头，声音冷冽，“那里，被子弹打穿了。”

　　陆狄一惊，立刻回头，却怎么也看不仔细，惊疑道，“哪里被打穿了？什么也没有啊？”

　　“你见过几颗子弹？”唐傲不屑地斜睨他一眼，“那个背面的洞，一定是子弹打穿的。”

　　陆狄刚要再问，忽然听一人慌忙跑过来，看到他一下子就冲他喊道，“陆总，摄像头坏了好几个，监控室一半的录像都黑了！”

　　男人话音刚落，忽然就见陆狄像是怔住了，瞳孔忽然没了光亮，整个人呆愣地看着摄像头背后小小的洞口。

　　‘你枪法这么准，怎么练出来的？’
　　‘天天打，打多了就熟练了。’
　　‘不过……这么多茧子，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我一个暗卫，要那么好看的手做什么，我只要保护好您就可以了。’

　　陆狄感到心口那处伤疤猛地刺痛起来，像是被一阵凉风穿透，吹得那伤处鼓鼓作响，愈合了多年的伤口像是开了一道缝隙，血肉随着那处逐渐撕裂，疼得他蓦然握紧了拳头。

　　“谁做的？”一片静谧里，他沉沉开口，“有没有录像。”

　　“监控录像都被毁了，人影都看不见……”

　　心口处的荒凉越甚，像是从心脏里透出钻刺的疼，他再没废话，拔腿就匆忙走向监控室，最后越走越快，几乎不顾形象地飞跑起来。用力推开监控室的门，他看着一排排监控录像黑掉的屏幕，感到心脏深处的裂口渐渐扩大，带起一股炙热在胸腔里汹涌翻滚，他深吸口气，努力告诉自己冷静，逼着大脑清醒，努力顺着那被毁的几处镜头来判定那破坏者行进的路线，可那熟悉的侵入方式和悄无声息的潜入手段让他整个大脑都嗡嗡作响，他勉强集中精神，手掌却越来越抖，直到终于顺到那人进入的入口，他感觉到脑子里的一根线蓦然绷紧了。

　　地下停车场的电梯。

　　专员电梯，专用入口，只有专属的密码卡，或者一种嵌入干扰波磁条的万能解密卡才能启动的独立电梯。

　　而持有这个电梯密码卡的人，整个公司不超过三个，哪一个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干扰波……破解……

　　脑子里，忽然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过一幕幕被他埋葬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明明那么温柔的色泽，每次想起，却仍像是带着让心尖都颤抖的血的味道。

　　‘哎，笑一个，瞅你，天天木着脸像个呆子。来来，跟我学，咩一声，咩～’
　　‘你跑什么！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杀了我，你就自由了。除非我死，否则绝对不会放过你。’

　　‘为什么要叫我出来呢……主人，您本来一辈子都不会见到我的……’
　　‘您愿意吗？为了我，放弃一切……可就算您愿意，我怎么舍得。’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不能亲手保护您，也请您相信，我会一直在您身边。’

　　“陆狄？陆狄！兰迪尔！”

　　陆狄猛地回过神，墨绿的眸子像是受到惊扰的深潭，他忽然猛地抓住唐傲的肩膀，手指太过用力，指甲都发青了，“洛依……”

　　“洛依？”唐傲皱皱眉，“笛卡·洛依？你的暗卫？怎么了？”看男人情绪激动，唐傲心中疑惑，小心说道，“他不是五年前……死了吗？”

　　陆狄像是被生生打中一枪，呆愣了一会儿，低声喃喃，“……死了？”半晌他又自言自语，“死了……哈，死了……”他抬头看着唐傲，忽然笑得诡异，“谁说他死了？他没死，那个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唐傲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觉得眼前男人像是突然回到了五年前他见到他时的模样，赤红的眼，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吃人一般凶狠，他至今也不知道那时候的陆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别人再三叮嘱他不要提，他也就从来没问，更是小心避开这个话题，怕一句说错又让这人回到五年前的绝望崩溃里去。

　　唐傲看着陆狄发红的眼睛，心里一惊，立刻双手握着他的肩膀摇了摇，手指使了些力气，声音也急了，“兰迪尔，兰迪尔！你醒醒，别乱想，喂！看看我，你醒醒！”

　　男人眼里席卷的情绪蓦地一顿，半晌直愣愣抬头，墨绿的瞳孔有了一丝光亮，唐傲松了口气，缓下声音，“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陆狄慢慢回过神，盯着眼前的一排排监控录像，目光忽然一颤，直直看向一个录像里来回走动的人群，他忽地走过去，盯着那些人沉沉问道，“贺子扬怎么上楼的？”

　　一旁坐班监控室的小伙子从刚才就吓得不敢出声，空气里都是老大阴郁暴躁的气场，他咽了口唾沫，弱弱地问，“是、是刚才去您办公室的先生吗？”

　　“嗯。”陆狄还算正常地点了个头。

　　小伙子立刻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头，继续弱弱回答，“从……这儿，然后从这儿上去的……再然后这边拐个弯……”

　　陆狄紧紧盯着那个路线，又命令那人把所有贺子扬的录像调出来看了一遍，陆续倒了四五个镜头看完，脑子里迅速勾勒出了贺子扬上楼的线路，唐傲在一旁看着，忽然说道，“这条路……好像和那些摄像头被弄毁的线路是对称的？”

　　陆狄眼里闪过震惊，惊疑，犹豫不定，最后慢慢染上狂喜，眼里渐渐涌现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来，他死死盯着屏幕，嘴角的笑扬起，再扬起，胸腔剧烈起伏，说出口的话都因为激动的情绪断断续续，“他……能听见的，”他回身用力抓住唐傲的手臂，眼里的喜悦几乎要蹦跳出来，“是他……一定是他……”

　　唐傲惊愕地看他，陆狄像是高兴疯了，拉着他大声道，“他在集中营被训练过，他……他能靠窃听地下的声音就判断一个人的行进方向……”胳膊被他握得生疼，男人像是要把他的手臂掐断，完全忘了控制力气，只一味大笑道，“他在跟踪贺子扬？对不对？唐傲，他是不是在跟踪他？哈哈，是他，一定就是他！”

　　唐傲一阵迷茫，听得云里雾里，勉强想压制一下这人明显疯狂的情绪，他试图想让他找回神智，“你到底在说什么？谁跟踪贺子扬？”

　　“洛依，我的洛依！”陆狄一双眼睛像是刚刚被打磨了的钻石，亮得要闪瞎唐傲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没死！哈哈哈，我就知道！”

　　陆狄说着就要往外冲，被唐傲及时给拉住了，“你等等，洛依？他不是暗卫么？我记得意大利的规定……他不能见主人的吧？你见过他？”

　　只这一句疑惑的问话，让陆狄狂喜的神色蓦然一僵，像是突然被一棒子打回了现实，他一下子怔住，过了很久，那双瞪大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眯起来，上扬的嘴角渐渐下垂，最后抿成一个紧闭的弧度。

　　唐傲看到他似乎咬紧了牙，满腔的喜悦被他硬生生强压了回去。

　　再开口时，仿佛刚才席卷的疯狂神色从未出现过，男人嗓音低沉，带着平常一样漫不经心的口吻，“哦，我看错了。”说着，他慢悠悠抬脚走出监控室，回头朝那个一脸呆滞的员工摆手，“继续干活。”

　　唐傲随他走出来，回到办公室仍是忍不住问，“你刚才怎么了？什么洛依？你说破坏摄像头的是他？可他不是……”

　　“哦，死了，”陆狄垂下眼，靠在墙边，过了会儿又抬眼看着唐傲笑道，“我就是疯病犯了，你还真信？”

　　唐傲心中怀疑，却没多问，这人明显不想说，他没有兴趣触碰别人的伤口。陆狄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忽然拿出电话慢慢拨过去一个号码。

　　很快，那边接起来，让唐傲意外的是，那边竟是贺子扬的声音。

　　“干嘛？我都说了我绝对不接受你那什么狗屁间谍计划，你死心吧！”

　　说着就是要挂电话的节奏，唐傲却听陆狄立刻说道，“别挂，我反悔了。”那边一顿，陆狄呼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无条件支持你来莱奥，如果没问题的话，公开竞聘也省了，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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