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归途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贺子扬的身体逐渐恢复，这天云修接到通知，子扬可以出院了。云修这半个月几乎天天下班都去医院看他，看男人情绪一直低沉，就买了几束花放在病房里，本是希望清新的花香能让他的心情好一些，不过看起来收效甚微。这天云修开车去接他出院，路上正接到苏瑾的电话，说是下午有个报告会，云修表示知道了，也就挂了电话。

　　病房里和每天过去时一样，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云修推开门，看到痊愈的贺子扬站在窗前，倚靠着窗边的墙壁，纤瘦的身形在阳光照映下显得异常挺拔修长，云修正好看到他融在阳光里的侧面轮廓，很漂亮，带着一种清灵俊秀的味道，看得他微微愣了一下。

　　贺子扬听到响动回过神，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冷哼了一声。云修也习惯了，熟视无睹地说道，“看起来是真的没事了，走吧，出院手续办好了，我来接你的。”

　　“接我？”贺子扬嘲弄道，“打算一辈子关着我么？”

　　云修没说话，只走到他身侧，看着窗外的景象缓缓说道，“你看眼前的世界这么明亮，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困在黑暗里？”

　　“呵，”贺子扬好笑似的看他，“是谁把我推进黑暗里的？”

　　的确，眼前这个人，曾经像阳光一样耀眼，也是因为这样，他不想看到这个人眼里也开始堆积黑暗，云修低头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男人立刻避开，瞪过来，云修却笑道，“子扬，我以前很喜欢你的眼睛，干净，明朗，很漂亮。”

　　贺子扬冷笑道，“那要让你失望了，它现在一点也不干净，也不明朗，它剩下的只有憎恨。”

　　“不，不会，”云修看着他，轻声笑道，“我会让它变回来，变成……我最喜欢的样子，”看到男人忽然愣神，云修抬手摸了把他的头发，哄他似的笑道，“哥哥是来接你回家的，不是来吵架的，”拿过一边的衣服给他披上，动作细致地给僵硬的人套好，云修又冲他笑笑，“走吧，回家。”

　　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动静，云修回头，看到贺子扬复杂的眼睛渐渐又变得冷厉，“我会跟你回去，”他走过来，一字一顿道，“你想囚禁我，可以，我会在旁边盯着你，让你没有一天能过得安生。”

　　明明是诅咒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这个人，天生就带着一种阳光一样的温度，就算再阴冷，也没法像自己和贺子漠一样，满肚子的阴谋诡计，看人从眼睛就能看出来，贺子扬的眼睛，就算没有过去清灵明亮，却还是乌黑乌黑的，每次眨巴着这样的大眼睛，让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云修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吐出恶狠狠的话，怎么看怎么不协调，看得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贺子扬看得更怒，眼珠子恨不得瞪出来。

　　一路沉默，贺子扬一直拧过头看窗外，瞅都不瞅他，云修无奈，只好放一些轻松的歌曲缓解气氛，边听着曲子边说道，“子扬。”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云修也习惯了，接着说，“想不想回来上班？”

　　贺子扬一惊，难以置信地看他。

　　“你那么有天分，只呆在家里太可惜了，怎么样？想上班的话，身子再休养几天就过来吧。”

　　贺子扬回过神，惊疑道，“你不是要关着我吗？”

　　“从头到尾都是你自说自话，说我杀害父亲也是，说我要囚禁你也是，都是你自己的想象，”云修无奈似的叹气道，“子扬，我还是你的哥哥，和以前一样。”

　　贺子扬愣愣看他，目光复杂，过了很久别扭地撇过头，心里有些乱，却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云修的家就和他的人一样，简单干净，色调温暖，贺子扬刚走进新家门的时候有些愣神，这装修风格和以前大不相同，让他有种走错房子的错觉。他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看着云修脱鞋，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不是喜欢黑色的吗。”

　　“哦，那是以前，”云修回头看他，“进来吧，你房间在这边，我刚给你收拾好了。”

　　贺子扬没好气地甩掉鞋子，低着头跟在他后边，进了屋发现里面的确收拾得整洁利索，房屋的圆桌上还摆着郁金香，他看着那盛开的花朵一时有些愣神。云修走过来揉揉他脑袋，他下意识避开，却觉得心里更是烦乱。

　　“以后你就住这儿，我就在隔壁，还有这个，拿着，”云修递过来一张卡，贺子扬盯着银行卡愣神，没接，云修就抓过他的手放到他掌心里，“没钱和哥哥说，身体彻底好了以后就来上班吧，正好也该推出一些冬季的新产品了。”

　　贺子扬蓦地回神，冷哼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怎么，DREAMER没有我就研发不出来好东西了么？怪不得，我说你怎么突然转性……”

　　未说完的话被眼前男人沉静的眼神堵塞住，云修看了看他，无奈似的叹了一声，转身走，“你不想去也可以，我不逼你，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不要总把我想那么坏。”

　　贺子扬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就算是以前的贺子漠，对他好是很好的，却从来没有这么纵容地说着话，他也会生气会沉默，一般都是自己忍不住最后去道歉，贺子漠才又重新温和起来。

　　可现在，却像是无条件地包容自己。

　　贺子扬回过神，看着手里的卡一时迷惑又烦躁，便顺手把卡扔到床上，跟着云修出去。

　　“你干嘛去。”

　　“回公司开会，”云修整了整衣服，朝他又笑笑，“楼下有不少饭店，钥匙在客厅茶几上，饿了就下去吃饭，”说着云修指了指客厅的茶几，说道，“上面还有给你买的钱包和手机，里面存了我的号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也没等贺子扬回应什么，云修便转身走了，走之前还摆了摆手说了声再见，眼里的温柔让贺子扬回不过神来。

　　无聊地在房子里转悠，贺子扬把每个屋子都研究了一遍，最后走到客厅趴在沙发上发呆。他觉得贺子漠很奇怪，想了很多理由他为什么会留着自己，又觉得哪个理由都很牵强，自己摆明了要找他麻烦，甚至想和他同归于尽，那男人却把这事情压下来，还照顾了自己半个月，现在更是把自己接到身边，还允许自己到处乱跑……

　　贺子漠是脑子坏掉了吗？

　　贺子扬烦躁地拿起沙发上的靠垫按在脑袋上，泄气地滚了两圈，最后实在烦得不行，跳起来踹了一脚沙发。

　　“贺子漠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踢了两下不解气，却把自己的脚踢疼了，他郁闷地抱着脚丫子哼哼，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叫，纠结得想骂人。瞪着茶几上的钱包手机看了两秒，他不情愿地起身把东西拿上，又回到卧室拿了云修给的卡，这才气呼呼地出门了。

　　想着反正也是花那混蛋的钱，贺子扬特意去了一个高贵大气上档次的饭店，专挑贵的点，叉牛排时候狠准稳，权当那是贺子漠的肉。一肚子闷气地把饭吃完，贺子扬去洗手间方便，正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两个男人的交谈声。

　　“看来贺崇辉还不一定是自杀，难道真的是贺子扬干的？”

　　“那就不清楚了，”响起水流声，两人似乎是在洗手，“反正背后肯定有阴谋，贺子漠那个人你也清楚，阴着呢，”那男人顿了顿，笑道，“也真想不到，原来兄弟俩那么好，老爹一死，闹得这么难看，啧啧。”

　　另一男人声线懒洋洋地回应，“DREAMER闹得越厉害我自然越高兴，贺子漠那家伙也太狂妄，还真当我陆狄好欺负不成。”两人的交谈声渐渐走远，最后隐约听到那人低低的询问声，“我刚跟你说的公开竞聘的事情，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等确认那二人离开，贺子扬紧握门把手的手指已经惨白一片，果然，那个人留下自己根本就不安好心，现在好了，自己要替他背一辈子黑锅，他会给自己自由，根本就是让自己到处出丑，被人非议。

　　贺子漠，你真是好狠的心，我竟然……竟然还有了一点动摇，竟然还差点被你迷惑……

　　他死死咬住牙，墨黑的眸子紧紧闭上，过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一片灰暗。

　　DREAMER是父亲的。

　　是我的。

　　绝不是你贺子漠的！

　　紧握的手一点点松开，贺子扬推开门，慢慢走到洗手台洗了手，然后回头，看向那两人消失的方向。

　　*****

　　“所以唐傲，你认为这次公开竞聘不单限制在策划案了？”陆狄在包厢里拄着下巴慢悠悠说道。

　　“当然，我觉得范围要扩大，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说，企划、管理、研发，毕竟这三样做好了，产品底子也差不多了。”

　　“嗯……”陆狄墨绿色的眸光微闪了闪，笑道，“那宣传和物流也可以加进去。”

　　对面的黑衣男人挑眉，“你喜欢就加喽，反正是你们公司破费，有钱就加嘛。”

　　“别搞得好像你不爱钱一样，贪财是生意人的美德，懂吗？”陆狄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块鱼排，扬扬下巴，揶揄道，“说起来，你怎么回国了？老美的3K党也满足不了你唐少了吗？”

　　男人脸上的笑容蓦地消散，过了半晌才沉沉说道，“我来找一位故友，”他顿了顿，神色落寞，“老爸一直瞒着我，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他们家败落了，我那朋友也失踪了，我实在等不及，亲自来找他。”

　　“哦？”陆狄皱眉，意外地看他，“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黑太子，还会这么关心别人？”

　　男人切了一声，神色又有些复杂，“只有他不一样，”沉默一会儿，像是强调似的又说，“他是唯一的。”

　　陆狄忽然跟着沉默，像是想到了什么，墨绿的瞳孔深沉了许多，气氛正有些沉重时，忽听包厢的敲门声响起，一位侍者走进来，恭敬道，“两位先生打扰了，外面有位先生要找一位叫兰迪尔的先生，请问……”

　　“我是，”陆狄抬抬下巴，“什么人？”

　　“是一位姓贺的先生，还说您一定会想见他的。”

　　贺？陆狄玩味地看向门口，难道是贺子漠？

　　“让他进来。”

　　侍者走出去，而随后进来的人让在座两人都有些意外。

　　“贺……子扬？”

　　那天的庆功宴，唐傲因为陆狄的邀请也跟着去了，所以当天的荒唐事也亲眼见过，自然认得眼前的人，不过这人比那天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看来那个贺子漠待他还算不错，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两人更是疑惑贺家兄弟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曾经形影不离，后来反目，自相残杀，如今又关照有加，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贺子扬走进来，看了看面前的两人，然后径直走到陆狄面前，开门见山说道，“我听说，你们要公开竞聘。”

　　陆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可也不动声色地回道，“DREAMER的情报网还真是让人惊讶，不过贺总待你还真不错，这种机密的商业信息竟然也跟你分享，看来所谓的兄弟反目，都是无稽之谈嘛。”

　　贺子扬不为所动，只冷淡道，“你们竞聘的职位都有什么？”

　　陆狄站起身，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贺子扬他很早就听说过，这是一个真正的天才，都说最了解自己的一定是竞争对手，陆狄对DREAMER内部信息的挖掘绝不少于贺子漠对莱奥，不得不说，DREAMER很多地方让他们这个延续数百年的全球集团惊讶赞叹，可最核心的，还是他们本身的产品。DREAMER的研发部很强，实力非常强，研发部的每个人都是全球各地的顶尖人才，可以说他们的实验室聚集了近乎世界上最为优异的一批天才，从技术到流程，都是全球顶级水准，这样一群人研究出来的产品不畅销才是诡异。而作为这群怪才的领头人，首席研究员贺子扬，这男人刚从麻省理工的化学院毕业就被世界各地的研究所疯抢，可是也不出所料，贺子扬直接回国加入了DREAMER的研究部，而DREAMER也因为有了他的加入，三年之内陆续推出三款新品，每次都完败莱奥，让陆狄对这个天才人物真是恨得牙痒痒。

　　不过这男人从来只在乎他的实验，他的研究，几乎不触碰公司内部其他无关的事情，可以说是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搞他的研发事业。

　　所以庆功宴出现那么荒唐的一幕，才让国内媒体掀起轩然大波，曾经兄弟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弟弟研发，哥哥管理公司，如今闹得这么难看，大部分人还是惋惜居多，看热闹的也不少，陆狄就是其中一个。

　　他抱着手臂看着眼前这个略微瘦削的男人，半晌笑道，“不知道贺大才子来问我这个公开竞聘，是什么意思？”

　　贺子扬懒得跟他兜圈子，直说道，“你们研究部有竞聘位置么，我参加。”

　　“哦？”忽略心里的悸动，陆狄笑道，“我没听错吧，堂堂DREAMER的首席研究员，要来加入他的对手，莱奥？”

　　“不错。”贺子扬扬起下巴，一双眼睛十分坚定，看得陆狄更加疑惑。

　　“你想干什么？”陆狄沉下声音，“利用我，打击贺子漠？或者说，抢回DREAMER？”

　　“你可以这么理解，”贺子扬眼里闪过一丝愤恨，继而冷声道，“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打败他，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陆狄上下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看来传言不假，你们真的闹翻了，”心情很好，他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酒，然后回头看向一直看热闹的唐傲，“你觉得呢？唐少？”

　　唐傲两手臂枕在脑后，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混我们这道的倒是有个说法。”

　　“哦？请教下？”

　　“仇恨，能让你走到最高处。”唐傲眯着眼，似笑非笑道。

　　陆狄摇了摇手中的红酒，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忽然手腕一顿，微微抬眼看向眼前倨傲的男人，半晌他终于笑了笑，放下酒杯伸手道，“我会考虑的。”

　　贺子扬伸手握住，也盯着他，一字字说道，“我想我们会合作得很好，因为我们有绝对共同的敌人。”

　　陆狄笑了笑，松开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公开招聘还在筹划阶段，一星期后会公布出来，你先准备着，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谢了。”说罢，贺子扬也写了自己电话给他，然后转身就走，走之前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边翘着腿悠哉的唐傲，但没说什么，关门走了。

　　陆狄坐回位置，朝着唐傲抬起红酒，笑道，“你回来得真是时候，有好戏看了。”

　　唐傲嗤笑一声，抬起酒杯与他一碰，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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