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归途

　　云修迷迷茫茫觉得，自己的意识又开始四处漂浮。他隐约知道这是又陷进了某段回忆里，便跟着记忆的走向观察着周围的景象。一大片的破旧砖瓦，零零落落几处漏风的房子，云修愣了下，也不知道这是贺子漠多大时候的记忆，竟会在这种残破的环境里。

　　“啊！”

　　角落里传来一个少年的痛叫声，云修感觉到自己走了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很稳，破旧的砖墙后隐约看得到几个人凶狠地对一个细瘦的少年施-暴，那孩子被打得全身是血，连惨叫声都气若游丝，最后连动都不能动了，僵硬地趴在地上。

　　“切，都不还手，孬种！”
　　“还打啊，再打死人啦。”
　　“死就死呗，杀人犯的儿子，以后也不是个好东西！”

　　为首的少年哼了一声，又过去狠狠踹了一脚那人，“你老子杀了镇里十三条人命，一个死刑就一了百了了？那我们的仇找谁报？！凭什么他一条命抵十三条命！”

　　云修看到几个人又对着那孩子拳打脚踢，最后打人的都累了，坐在一边休息还不忘朝那孩子唾几口唾沫，“老镇长竟然还留你活在这儿，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喂！打你是轻的，你老子死得倒是干脆，你可别想活得轻松，老老实实在这儿抵罪，懂？！”

　　云修看到那人的手指颤了颤，没说话，却真的没有一点反抗。

　　那几个孩子歇够了又踢打了一通，最后那人像是晕过去了，动也不再动，几个人总算腻了，走之前把那孩子的衣服给扒了，然后一脚踢到了水沟里才扬长而去。

　　云修感到自己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他看到那些孩子都走了，看到被踢到水里的少年起初还微微挣扎了一下，最后却忽然不动，任自己慢慢沉入水底。云修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那水面一点气泡都不再冒出，他才慢慢走过去，站在水沟边又看了一会儿，像是思考了很久，终于抬脚踏进了水面。

　　弯腰，衣服湿了个通透，他把那个全身鲜血面色惨白的少年抱起来，毫无怜惜地又扔到了地上。那一下似乎撞得太猛烈，少年呛了一下，吐出一大口水，然后翻身继续吐，直到吐出一大堆恶心的东西，没什么可吐的了，竟又忽然咳出一口血。

　　就在这一瞬间，云修感觉到了心底划过一丝细微的疼。

　　少年吐完迷蒙地睁眼抬头，虚弱的身体动不了，他很努力地抬起头，呆呆看着眼前的自己。

　　“你……救我的吗？”少年赤-裸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连带着声音都跟着抖了抖。

　　云修看了他许久，却是一句话没说，把自己的外衣脱了，然后过去把人裹住，弯腰把他抱起来。

　　少年很惊诧，大大的乌黑的眼睛愣愣看他。

　　云修低头看着他，终于冷淡地说了一句，“为什么打你。”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半晌垂下头，像是想往云修怀里缩。

　　“你爸杀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不反抗。”

　　“……”少年摇头，云修感到手臂上滑过温热的液体，他又感到心口微微颤了一下。

　　“想走吗，离开这。”

　　少年霍地抬头，大眼睛盯着他眨了眨。

　　云修一直冷着脸，只是像是不自觉地，声音缓了一些，“我带你走。”

　　“……你，”少年终于颤着声开口，湿润的眼睛里又流出一行泪，“不会给你添麻烦吗？”云修刚要说话，那孩子又马上说，“我会做饭，会给你收拾房间，我还会做很多东西，你让我做什么都好，可以……真的可以带我走吗？”

　　云修又要说话，那孩子咬了咬唇，又抢白道，“如果很麻烦……也、也没关……”

　　“闭嘴，”云修皱眉，那少年立刻闭嘴了，怀里的身体都僵硬了，云修啧了一声，不耐烦似的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我就带你走。”

　　少年想都不想，立刻点头。

　　云修忽然冷冷笑了下，“不问是什么？”

　　“……”少年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苦涩地扯扯嘴角，“给你打吗？就算是……你一个人打我也比这么多人好……”

　　云修感到心口涌上一丝烦躁，可还是收起手臂抱着他，“听我的话，不背叛我，永远忠于我一个人，做得到，我就带你走。”

　　少年惊讶地瞪大眼睛，“就……这样？”

　　“嗯。”

　　少年忽然笑了，被打裂的嘴角因为一笑扯痛了一下，可他还是笑得开心，“我答应你！”

　　云修感到心里慢慢淌过一丝暖流，可自己像是忽略了，只看着他冷声道，“你叫什么。”

　　“苏瑾，”少年笑得很好看，很安静，和他的名字一样，笑容如同最柔润的玉石，“是瑾玉的瑾。”

　　“苏瑾……”

　　云修隐约感到，身体里的心脏细微地跳动了一下，脑子像是渐渐映刻了这个名字，然后一点一点，淌进心底。

　　*****

　　云修醒来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身边没有人，身上的被子却像是被人仔细盖好了，很暖和。他朝门外看过去，正看到苏瑾在厨房忙碌，有个人一大早上为自己忙碌总归会让人感动，云修感动之余却也觉得有些不自在，毕竟这人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他爱的是贺子漠，那个还在医院里躺着的生死不明的家伙。

　　云修起床犹豫着过去，终于还是摆出平常的微笑，朝苏瑾打个招呼，“早安，阿瑾。”

　　苏瑾立刻回头，看到刚睡醒的云修笑得很开心，“起这么早呢，饿不饿？饭快好了。”

　　云修摇摇头，帮他把一些东西从厨房端到餐厅，边走边说，“今晚要准备明天的庆功宴吧，辛苦你了。”

　　苏瑾笑了笑，从他手里把东西抢过来，柔声道，“你去洗漱吧，我来，”这人的温柔是刻进骨子里的，连抢东西的动作都看起来温文尔雅，“你要是不放心，晚些过来看看吧。”

　　云修随了他，松开手听话地去了洗手间，关上门，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自主就想到昨晚做了一晚上的梦，或者说，那些又恢复一些的记忆。虽然那个孩子很瘦小，但云修认得出来，那是苏瑾，一个人陷入绝境时候被人伸出援手，就像饿极了的狗被人丢了一把肉骨头，也许丢食物的人另有所图，可那狗却是从此认了主人，肝脑涂地也跟定了这个人。

　　苏瑾对贺子漠已经是中毒太深，可贺子漠到底如何，云修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贺子漠接下来会做什么，没有苏瑾，单凭一个病弱的身体，那男人会掀起什么风浪？

　　可这不代表云修一点也不提防他，即使现在看起来自己胜券在握，可那毕竟是贺子漠，一个出身卑微的私生子，却堂堂正正挤走了正妻的儿子，害死了父亲，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可怕对手，云修对未来所有的计划因为他的出现全盘撤销，只有自己重生和两个人灵魂互换完全是两种境况，他想，他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以后的出路了。

　　收拾好心思，云修看着镜子里人模狗样的英俊皮囊，慢慢勾起唇角扬眉笑了笑。

　　贺子漠，我等着你夺回一切，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回到餐厅时苏瑾已经备好了碗筷，两人落座吃饭，边吃边闲聊聊，“今天我不去公司了，有些事情要办，庆功宴的准备就交给你了，可以吧？”

　　苏瑾点头，顺着他的话问，“你要做什么去？”

　　云修看看他，说道，“去买个手机，顺便……解决你惹的麻烦。”

　　苏瑾明白过来，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

　　云修摆摆手，安抚似的冲他笑了笑。

　　两人吃完了，云修送苏瑾出门，等人走远了才心有灵犀似的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别藏了，我知道你在。”

　　卡洛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还挺疑惑，“您怎么知道我在？”

　　“直觉，”云修抬抬下巴，指他抱着的一叠文档，“苏瑾给你的资料？”

　　“是的。”

　　云修接过来打开档案袋子，看到里面厚厚的一沓，便回家放到了桌子上，打算回来再看，他招呼卡洛出门，说道，“陪我出去一趟。”

　　“是。”

　　卡洛开着车，两人到了一个手机专卖店，云修打开贺子漠的钱包看了看，现金没剩多少了，卡倒是一大堆，他郁闷地想到自己不知道贺子漠的银行卡密码，略一思索有了对策，便随意挑了个手机出门，然后按照卡上面的电话咨询了开户行，便吩咐卡洛开车过去。

　　好在贺子漠的卡是建行VIP的，有专门窗口对接，云修直接过去摸出来贺子漠的身份证，跟柜台人员说忘了密码解挂，工作人员动作十分麻利，确定信息无误后立刻解除了密码，云修随手重新输入了一串号码，制定了新密码后便拿着卡去ATM机查看余额，这一看，云修瞬间明白了什么叫财大气粗的豪门世家。

　　感叹着把卡收回来，云修刚要合上钱包，忽然看到钱包夹缝里有个很不显眼的拉锁，他心里觉得好笑，这么不起眼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下意识地把拉锁拉开，云修本来也只是随意想想，却看到里面真的塞了一个薄薄的纸片一样的东西，他皱皱眉，把那东西抽出来，却在看清的一刻忽然愣住了。

　　那是一张有些陈旧的照片，一个介于少年青年之间年纪的男孩子缩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头微微靠在沙发边。男孩儿的侧脸在阳光的沐浴下显得十分柔和干净，清俊的五官安详地舒展开，像是一幅安静柔美的画像。

　　云修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过了半晌，他把照片放回原位，把拉锁又拉好了，这才回头看向卡洛。

　　“走吧，去中心医院。”

　　卡洛点头，开车过来，云修坐在车子里，手掌伸到衣袋里按了按贺子漠的钱包，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手指触碰到了苏瑾微笑的眼睛，他仰头闭上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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