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倒渣男皇帝

　　大年初一这天照惯例要到太后寝宫请安陪膳，因着慕容太后是个礼佛之人，每日清早必到小佛堂静坐，是以众妃嫔在太后宫里候了大半个时辰，太后才被慕容裳虚扶着出现。
　　依旧不佩钗环，腕间的碧玺石佛珠手串翠色盈盈。
　　太后坐在主位上，环视四周，而后双眼微微一眯，停在某个空着的位置上，声音无喜无怒：“这空位上是谁？”
　　众妃嫔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后一个席位末尾的小贵人回道：“禀太后娘娘，这是康嫔娘娘的席位。”
　　苏媜记得，她平素和莫飞琴走得极近。
　　“康嫔？”太后轻声念了一句，立马有身边的宫人知其意，快速却不慌乱的退下去问询了。
　　“进早膳吧。”太后淡淡道，若无其事。那出去的宫人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附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后听罢，无甚表情。
　　宴席吃到一半，康嫔沈香玉才姗姗来迟，云鬓微乱，衣衫不整，脚步匆匆。她平日里张扬惯了，此时却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进了殿内便跪下慌忙告罪：“嫔妾来迟，请太后恕罪！”
　　太后却连眼神都未给与一分，依旧慢腾腾地进膳，只当沈香玉不存在一般。她素日人缘便不好，同不少人结了龌龊，众妃嫔眼观鼻鼻观心，也只当她不存在，无人替她说上一句半句。
　　沈香玉只好跪在那里，一时脸涨得通红，却不敢起身，不敢言语。
　　待得膳毕，太后看向沈香玉，语气不急不缓，似笑非笑：“沈太师这些年为皇上和朝廷分忧，一直恭谨谦和，哀家本以为他家的女儿，该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康嫔，你瞧瞧自己现在的样子，衣衫不整，可有一点后宫妃嫔当有的仪态？”
　　“太后恕罪！”沈香玉急急道，“嫔妾匆匆赶来，这才这才……”她自己却也辩解不下去，迟到一会半会却也罢了，她来得如此之晚，又殿前失仪，料想太后面上虽不显，心中不知如何怒气腾腾。
　　“想来哀家两年不曾在宫中，你们这些新人，竟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太后一一扫视众人，虽淡淡的表情和语气，众人却无一不觉心中瑟瑟，尽皆下跪告罪：“太后息怒。”
　　“怒以伤身，姑姑不要置气，小心气坏了身子。”慕容裳低低柔柔地开口。
　　太后抚着腕间的碧玺石佛珠手串：“起来吧。康嫔不遵宫规，殿前失仪，今日起闭门思过，罚俸一年，日日抄录宫规，什么时候学会了，再什么时候出来吧。”
　　这惩罚看着不重，却也是最要命的，既闭门思过，便不能在敬事房挂牌子了，帝王的宠爱就像露水，难以长久，若讨得了太后欢心早早放出来倒也罢了，若太后不甚满意，这闭门思过也没个期限，关上个一年半载的，新人成旧人，什么宠爱都难回了。
　　“太后！是有人故意构陷嫔妾啊，太后！太后饶过嫔妾吧！”沈香玉并不甘心，大声道。
　　实非她故意来迟，昨晚她虽饮了些酒，睡得比平日晚些，照理却也不会睡得如此之熟，宫人如何叫也不醒。她素来气性又大，动不动就打骂宫人，他们心中早有怨愤，不敢下死力叫她，待她醒来时便迟了，匆匆梳妆换洗赶来，成这副模样。
　　隐隐约约记得，她睡梦中，曾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那香气胚地好闻，她便人事不知了。想来，她宫中早有人被收买了，出卖了她。
　　“行了，下去吧。”太后不耐烦。
　　沈香玉站起身，怨毒的眸子看向众人，到底不甘心的退下了。
　　苏媜却瞧见，莫飞琴嘴角悄无声息勾起一丝浅浅的微笑来。
　　中午各诰命夫人和皇室王公贝勒的妻眷进宫觐见，苏媜漫不经心陪着太后招呼着，既不过分高傲也不过分殷勤。
　　秦氏也来了，远远地，两人相视一笑。
　　宫门口的太监尖着嗓子报道：“楚王侧妃到。”殿内的气氛突然有一瞬的停滞，苏媜目光流转间，见太后竟难得的微微蹙眉，连慕容裳也脸色微沉，微露一丝不喜。
　　这楚王侧妃，有什么特别吗？
　　待那人进殿时，苏媜瞳孔猛地紧缩，目光死死盯着那人，几乎失态得连手中握着的茶杯也失手碎落在地。
　　胸中掀起滔天骇浪。
　　那人穿一身月白撒花交领褙子，浅淡的眉目，浑身笼着一层似乎吹不散的哀愁，看起来瘦得厉害，两颊凹陷，仿若随时会趁风而倒。
　　虽不十分绝色，却自有一股清韵之美。
　　九年，沧海变桑田，物事早已非，孟国成为历史里渺茫的几句登载，苏媜在回忆里一次次想起曾经的孟国皇宫，曾经的欢悦美好，曾经的血缘亲人，她不曾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她能再见到她，她的四姐，沈琉夕。
　　她怎么会，怎么会，成为楚王侧妃？！
　　“拜见太后，拜见各位娘娘。”沈琉夕行了宫礼，微垂着头，并不看四周。
　　“嗯。”太后蹙着眉，不咸不淡应一声。
　　沈琉夕被身边的侍女搀扶着，慢慢退到一旁去了。
　　这些年每次进宫谒见，因太后对她不喜，从来都是如此态度，众人早已见怪不改了。偏生她又是那种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的，是以众人习惯性忽略，除了开始的一时尴尬，而后再无人去理会她，像个隐形人似的。
　　苏媜的视线却离不开她。
　　这还是她记忆里的四姐琉夕吗？
　　记忆里的四姐，端庄稳重，眉清目澈，前面的几位皇姐早夭，她排名第四，是活下来的最年长的公主，虽然不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皇女，却是一干姊妹最喜爱敬重的皇姐。
　　苏媜同她最亲。她长不过几岁，老沉持重，对苏媜多有照拂关怀，父皇和母后宠她放任她，一贯是管不了她的，只有这个皇姐在她调皮捣蛋时说上几句，她反而会听在心里。
　　后来四姐到了出嫁的年纪，父皇为她挑了当朝一位青年才俊，听说人品庄重，最是良配不过。从未忤逆父皇的四姐却坚定地站在父皇面前，高声道，我不嫁。
　　无论父皇如何怒不可遏，她只有一句，她不嫁。若是要她嫁给一个从未相识的人，成为政治婚姻下的牺牲品，她宁愿此生常伴青灯古佛，孤独一生。
　　后来父皇到底允了。
　　四姐从此在皇城外的万佛山吃斋念佛，再未下过山。
　　那几年苏媜时常去万佛山看她，四姐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比皇宫不知开心快乐多少倍。她那时不懂，嫁人有什么不好，总忍不住劝她，向父皇低一低头，父皇气消了，就会接她回宫了。
　　四姐只微笑，摇头不语。
　　最后一次与她相见时，城破在旦夕之间，相比她的仓皇无措，四姐依旧安静淡然，犹记得分别时她夹在风声里坚定的话语，碧儿，请转告父皇，孟国在，我在。
　　她转身时，四姐的眼底仿似有泪光。
　　她一直以为，四姐已经死了。
　　原来她还活着。
　　活着啊，真好。
　　连胸中燃烧的仇恨的烈焰仿佛都熄灭了一些似的，那空缺的无边无际的空洞，仿佛被人悄悄填补了一部分似的。
　　苏媜的视线灼灼落在沈琉夕身上，沈琉夕本是敏锐的性子，怎会感受不到，循着视线望过去，对上苏媜的眸子，便是微微一怔。
　　她有些疑惑，又故作不知地转开眸光。
　　苏媜到底找到机会同她说话，嗓音干干哑哑的：“本宫瞧着，侧王妃的身子不大好？”
　　再厚重的脂粉，却掩饰不了她脸上的苍白，沈琉夕用帕子掩着嘴轻轻咳了一声，眉目寡寡淡淡，细细的声音：“谢娘娘关怀，这是老毛病了，贱妾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呢？
　　苏媜知道自己一定失态极了，急急道：“可有请御医看过，可有服药？是什么病？”
　　沈琉夕咬唇不答。
　　还是她身边的侍女回道：“禀娘娘话，侧王妃病了几年了，王爷也请御医看过，只说是忧思心悸过甚，要放宽了心，慢慢将养着。药倒是开了许多，可也不见成效。”
　　忧思心悸过甚？
　　苏媜慢慢冷了眉眼。

　　沈琉夕被侍女搀扶着出了宫门，早有一顶软轿在宫门口候着，楚王周莫珣站在软轿旁，见她们出来，忙迎上来握住沈琉夕纤细的手指，殷殷切切：“可累着了？”
　　她抽回手，无情无绪答：“劳王爷挂心，贱妾这副身子早已破败不堪，累不累的又怎么样呢？早晚逃不过一个死字罢了。”
　　她冷眼冷眼，瞬间浇熄了周莫珣一腔痴心。
　　这个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吧，便是石头，这么些年，也该被捂热了。
　　“我俩，就不能好好相处么？”
　　沈琉夕似讽非讽看着他：“王爷觉得呢？”
　　周莫珣在这目光中败下阵来，失望之极，转身上马独自先行离去了。
　　沈琉夕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对身边的侍女说道：“咱们回去吧。”
　　那侍女忍不住为王爷打抱不平：“侧王妃不能总如此，不说给王爷一个笑脸，语气温和些也好啊，王爷这下又伤心了。”
　　这些年她跟在侧王妃身边，是亲自看着王爷对侧王妃的付出的。因着侧王妃原先的身份，王爷千方百计才将她立为侧妃，正妃的位子一直空置着的，府中除了侧王妃之外，王爷几乎不碰旁的女人。
　　更不说平时，王爷政务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陪侧王妃，在漠北条件不好，侧王妃身子差，王爷不知寻了多少良医，多少好东西，为侧王妃医治。
　　侧王妃却总是不冷不热，难有态度好的时候，白白冷了王爷的心。
　　“他自伤他的心，与我何干。”沈琉夕轻声道，上了软轿，目光落在轿内一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边厢，苏媜回到凝霜殿，仍旧难以平复心潮起伏。
　　她静坐了一会儿，察觉到动静，抬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苏綦，冷冷问：“你早就知道她还活着是不是？！”
　　苏綦点头。
　　“为何不早告诉我？！”她恨声道，“看我今日这样失态，你很得意对不对？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被你操控的棋子，只能知道你让我知道的事情是不是？”
　　她很少这样愤怒，甚至伤心。
　　他知道，她在伤心。
　　“是，一个棋子，该知道棋子的位置，沈摇碧。”苏綦捏紧她下巴，逼她与他对视，看进她眼里，“早告诉你，你又能如何呢？带她走？别忘了，你来皇宫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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