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倒渣男皇帝

　　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苏媜睡到正中午才醒来。
　　唤了宫女进来伺候，才知陈幻儿已经在外面坐了大半会子了，苏媜便笑道：“她今日倒耐心，不进来催了，往常坐不到半刻钟便来扰我。”
　　到冬日后苏媜一贯起得晚，原先德妃还未遭废时，一月里总有那么几天要晨起去宜欢宫请安，现在没了德妃，更是方便了苏媜。可陈幻儿偏是个起得早的，常常大清早就要过来闹她。
　　青柳替苏媜梳好发髻，插了一支苏媜惯爱的羊脂白玉兰花步摇，笑眯眯道：“主子可想错了，陈美人今日不是多了耐心，而是啊，钻研感兴趣的玩意儿，顾不得寻主子罢了。”
　　“哦？”
　　“陈美人来时，奴婢想着主子正是好睡，便招呼她坐着吃茶，等上一等。可巧，咱们宫里的云雪正在剪过些时候除夕要贴在窗户上的剪纸，云雪的手艺主子是知道的，陈美人见那剪纸剪得好看，便来了兴趣，闹着云雪学着呢。”
　　苏媜边听边绕过屏风出了内室，果然见陈幻儿和云雪正坐在窗户边剪纸，别提多专心致志了。可惜成果实在不好，陈幻儿瞧着自己手上丑模丑样的东西，一阵气恼。
　　午膳照例留在凝霜殿用，陈幻儿表情夸张：“哇，今天菜色真不错，还是姐姐这儿好，有自己的小厨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馋猫。”苏媜笑嗔。
　　按规制，只有嫔以上的宫妃才能有自己的小厨房，陈幻儿是美人，自然没有资格。宫里何处不捧高踩低，御膳房做的好东西都供给了要么位高的，要么舍得花钱的，要么得皇帝看重的主，陈幻儿样样不占，情形可想而知。
　　不过她天性乐观，只偶尔抱怨两句，自己倒乐得在皇宫里当这样一个透明人，虽受些白眼，却也清闲自在。
　　饭罢陪苏媜在屋内烧着暖炉下棋，陈幻儿的水平是真正的惨不忍睹，每每被苏媜不动声色地吃掉棋子，便厚脸皮耍赖，直嚷着不干不干，要退一步重新来过，惹得旁边观棋的宫女们个个咯咯直笑。
　　“下棋不悔。”苏媜也忍不住笑 。
　　“最后一次了。”陈幻儿不知说了这句话多少遍。
　　当然不管她如何悔棋，结果依然输得一塌糊涂。
　　陈幻儿干脆弃了棋局，继续跟着云雪去钻研剪纸，剩苏媜自己一人分饰两角对弈。
　　她下得极慢，每走一步都要经过长久的思考，可知棋局就如人生，一步错，步步错。而她并不能忍受自己有半分错处。
　　陈幻儿是个闲不住的，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和宫女们八卦起后宫各种秘闻艳史来。
　　不知怎么就说到原先凝霜殿的那任主子宸妃，宫女们七嘴八舌谈起自己从各宫听来的传闻。据说当年宸妃最受宠时，因为宸妃酷爱珍珠，定远帝就命人将进贡来的上好的南珠悬挂在凝霜殿的各处，还有那手掌大小的夜明珠，宸妃的床头就嵌了四颗，到了晚上，整个宫室亮如白昼一般。
　　又说宸妃喜欢民间的一道点心，可是御膳房的厨子们都做不出那种味道，定远帝在全国发布了告示，只为了召点心师为宸妃做那一道点心；更别提定远帝专门为宸妃建造的七星楼，里面富丽堂皇，常人简直难以想象……
　　最后竟八卦到当今太后身上，定远帝还在位时，还是贵妃的慕容太后虽不受宠，但她得定远帝看重掌管宫务，手段可谓了得，后宫诸人没有敢轻视她的，无不惧怕诚服。后来定远帝常年病重，慕容太后便时常替先皇批阅奏折，处理朝中事务，众大臣莫敢言。直到宣政帝即位半年后，慕容太后才一心向佛，放权给当今天子。
　　棋盘上的黑子已成溃败之势，苏媜放入一粒白子，终于将黑子围堵得再无还手之力，她淡淡道，不怒自威：“还不住口，妄议先皇，妄议当今太后，你们莫不是想去慎刑司走一遭？”
　　大家这才住了嘴。
　　也难怪她们会谈论，太后去西山礼佛近两年有余，但不日便会携皇长子周衍回宫，这些宫女有许多是近两年才入宫的，自然对这位带有传奇色彩的太后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苏媜用真身飞进冷宫时，远远便听见沈苑语无伦次的叫喊：“滚开，滚开！救命啊，有鬼有鬼！……救命！是我错，我不该害你，饶过我……是贵妃，是贵妃……”
　　她穿墙进入沈苑住的屋子，晚上黑漆漆的一片，鬼眼惊见沈苑被紫衣女鬼压在床褥间，脖颈被掐住又放开，脸涨得通红，奋力挣扎，嘴里嘶声喊叫，疯狂而恐惧。
　　那紫衣女鬼表情冰冷无比，唇边挂了一丝冷嘲，仿佛她手中正逗弄着一个玩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住手！”
　　苏媜挥袖，长袖瞬间化作白练，缠住紫衣女鬼掐在沈苑脖子上的手，用力扯开。
　　紫衣女鬼一顿，回身见是她，脸上不由露出又痛恨又不甘的表情来：“又是你！”
　　上次苏綦从紫衣女鬼手上救出苏媜后，便给了她一个护体法器，是玉石手镯的模样，戴上后寻常的攻击皆会被无形化解掉，对付法力强大的神仙妖或许不行，但用来对付紫衣女鬼是绰绰有余了。
　　自从知道沈苑在这冷宫里，苏媜便安排了暗桩暗中照拂沈苑，让她不要再受冷宫中人的欺负，且时常趁晚上偷偷过来看她，来的次数多了，总要碰见紫衣女鬼，上来便要打，因着护体法器苏媜也不惧怕，与她一来二往，自己的攻击力倒增强了不少，紫衣女鬼却拿她毫无办法。
　　没想到今晚竟撞见这一幕。
　　苏媜气红了眼：“你缘何这样对待一个神智昏颠的人？！”
　　紫衣女鬼冷冷一笑：“我乐意如何就如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冷宫的日子沉闷到极致，她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存在，便只得自己找乐子，反正一个疯子说的话，别人也只会当是疯话罢了。
　　更何况，这个人是沈苑。
　　当年害死自己的人中，也有她一份儿。
　　她自是不舍得将沈苑直接杀死的，这样折磨着仇人，岂不是更痛快。
　　紫衣女鬼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房中。
　　苏媜忙过去安抚沈苑：“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这些日子陪着她，沈苑虽是个疯子，总还是对她产生了熟悉和依赖，偶尔还显得极为乖顺，此时却疯狂地抵制她的靠近，大喊着：“走开走开走开！不要来找我，是贵妃逼我的……是慕容氏那个贱人，贱人害我，贱人贱人贱人……”
　　她疯狂起来，歇息底里地推打苏媜，又去扯自己的头发，扯下来黑青的几缭，边大笑，笑容狰狞：“贱人，慕容黎月是贱人，哈哈哈，贱人……皇上，杀了她，杀了那个贱人……”
　　慕容黎月，是当今太后的闺名。
　　“杀了那个贱人！杀了那个贱人！杀了那个贱人！”
　　到后来她只嚷着这一句话，长发披散，目眦尽裂，形如修罗。
　　苏媜无法，只好将沈苑一掌劈晕，让她彻底安静下来。苏媜安顿好沈苑，出屋就见紫衣女鬼并没有走，立在院中，脸上刀疤交错，眉目间煞气深重，月光下如瀑的长发逶地，妖异异常。她挑眉：“你到底是谁？和沈苑有什么关系？”
　　苏媜并不想回答：“你不知我是谁，我却知你是谁。”
　　“哦？”紫衣女鬼哈哈一笑，不甚在意，“若我不是困在此处不得脱身，咱两说不定还能做个朋友。”她挺喜欢这人的脾性，废话不多，冷冷淡淡，比曾经她认识的那些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女人看着顺眼多了。
　　苏媜头一次看到紫衣女鬼这样笑，才发现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在这一笑下，脸上那纵横交错的刀疤竟也显得不那么可怖了。
　　苏媜想，她在死前，必定是一个笑容极其明媚灿烂的女子吧。
　　“现在不能做朋友？”她问。
　　“不能，没空。”紫衣女鬼答。她忙着日日夜夜的修炼，摆脱这座冷宫，自然是没空的。
　　苏媜走到门口时，听见冷宫值夜的两名太监低声交谈：“刚才那个疯女人又在疯疯癫癫的大喊大叫了，你听见没？每天就属她喊得最大声，一会儿本宫一会儿皇上一会儿贵妃的。”
　　“要我说，这种疯女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呢，辛苦我们还要整天去看着她。”
　　“就是就是。哎，听说前儿新来那位德妃娘娘又有好几顿不吃了呢，也是个折腾的，难不成还想着她饿死了皇上能念着她不成，啧啧啧……”
　　“哼，德行！原来那么风光，现在还不是连我们都不如……”
　　苏媜若有所思，离去。
　　夜深了，零零落落下起雪来，雪花片片，包围着这一座皇城所有的肮脏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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