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为朝云

　　天空中的云在变幻。
　　一天，先生门下的学士秦公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他也顾不得礼节请保姆喊来夫人闰之和我，告诉我们：汴京来人，已逮捕了先生。府上顿时乱作一团。
　　我立刻觉得世界崩溃，眼前黑暗一片。迷乱中听见夫人哭着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隐约听见秦公子又说道，“你们快送些替换衣服去，听说朝廷御史台的官差甚是凶狠，船马上就要开走的！”我一听立刻进屋拿衣服，汗水和泪水都刷刷掉落在几件薄薄的夏衣上，我打了个包出来，秦公子说：“快走吧！去迟了，怕是见不到人了。”他领着我们向湖边急忙赶去。
　　湖边挤满了人，我看到官船边身穿正式官袍，足登高靴的两个士兵分立两旁，身穿白衣，头缠黑巾，眼睛里凶光闪动，像对待鸡犬一样驱赶着先生。天旋地转。无数张这样那样的脸凑近，攻击。耻笑。辱骂。剧烈的呕吐感。我愤怒了。大哭了起来。
　　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声问：
　　“大人是湖州刺史，你们逮捕一个大州刺史，岂能如此草率？”
　　御史台小吏十分神气：
　　“讥切时政，愚弄朝廷，还在诗中骂过皇上，朝廷下诏，逮捕下狱台史审问！”
　　“有没有罪还不清楚，怎么先逮捕呢？”
　　“皇上有旨！谁敢妨碍狱台史行事！”
　　人群中又有人安慰：
　　“大人，暂时委屈你了！”
　　“大人，我们为你作解厄道场！为你消灾消难，祝大人早日平安归来。”
　　这些话让我动容，先生为政能得百姓如此爱戴，一切还会有希望的。皇上不会让先生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好人屈死的，不会！绝对不会！不！不能这样！
　　先生被带着走出人群，才听到我们在大哭，小吏不让他走近我们。愤怒的人群开始大骂，我趁混乱穿过人群跑到他跟前将衣服递给他。他轻轻拭去我的泪痕，笑着说了个杨朴访京的故事，安慰我和夫人，夫人不由得破涕为笑。我依旧眉头紧皱，我知道先生的性格，我知道政坛的残酷。此一别何时再见？我刚刚得到安定和幸福，上天却轻易地收回了它。
　　我记得我当时头脑中唯一想到的，就是将他留下，不要他走，不要我心中的一片净土归于未知。
　　而我说不出话来，眼泪不断落下。若是往常我或许可以想出诗句说给他听融化自己的感受，或许可以说几句平常安慰先生的话。但现在……
　　真正的悲痛是无言的。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我才发现，一切惊心动魄的事件，最后终于归于平淡。
　　在当时，我只有无力而绝望地看着他被人带走，远离我……
　　看着太阳一点点西下，人一点点散去，我依然站在湖边，船早已不见，可我不想回去，那个家里没有他，怎能成为家，怎能成为我容身地！曾经拥挤的回忆明明是不远的，我却觉得像前世一般虚脱。
　　昨天明明还手牵手一同在湖边散步的。
　　与他在一起的回忆涌了上来，密州出猎的晴朗天气，风中青草的香味。密州大醉后即兴写下乘风归去，客人夸我的伴舞。徐州一同骑马在郊外散步，轻沙飞扬。湖州的婚礼……
　　风的声音很大。凉凉的清爽的风。穿过我的头发，拨动琴弦的风。
　　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更尽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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