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他回来了，我知道。
　　关门，换鞋。打开手中的购物袋，把东西放进那个超大的冰箱，顺便吻了一下我的唇，告诉我今天晚餐吃什么。
　　一切都像我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我竟不知道他原是那么爱我，如果幽灵可以流泪，可能他每天都要拖地了。我只能发出一声无人察觉的叹息。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看他吃饭，洗碗。看他在电脑前凝眉思索。直到他洗澡出来，从那巨形冰箱里把我的身体搬出来。那个冰箱是他自己设计的，左边可以容下完整的我，右边分隔着用来放食物。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理化学生物三个领域的专家。这项保存尸体的技术不知道他有没有申请专利。
　　我看到我因为失去生命而泛青的身体，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竟然丝毫没有腐坏。病死的尸体只是瘦了些，不像出了车祸的那些血肉模糊。他没有用福尔马林，只是放干了我的血。那天刚刚脱离躯壳的我亲眼看着他把完全没有意识渐渐消失生命特征的身体从床上抱进了浴室。
　　我想他早就准备这么做了，你想不到那些工具是多么齐全。因为常年不晒太阳，我的皮肤惨白。这样的我坐在流满血的浴缸里，显得很诡异。刺目的血鲜红，衬托着同样刺目的白。他有条不紊地开始了防腐的工作，趁着我的身体还没有长出尸斑。
　　我不知如何描述这一过程，但仅仅半天时间，他已经把我清理干净，搬进那不知何时入住家中的冰箱里。他抚摸着我的脸，轻吻我的嘴角，无限温柔地说他要去清理一些东西，晚点再陪我，然后关上了冰箱门。
　　我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穿墙这件事情还是刚刚才习惯的。跟自己的身体对视着，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自己的脸了。依旧是没有血色，之前是因为生病，现在确是真的没有血了。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代替血液输入了我的血管，整个身体并没有因为失去血液而干瘪。我伸出了手，却无奈的穿过了我的头颅。我碰不到它。
　　这个人，竟是不知道入土为安的么，身体被这么放着，灵魂无法转世。
　　我被迫留了下来，守在这座房子里。他也一如往常，整日在学校里做学术研究，给学生讲课。晚上回来问候我一声，然后吃饭，洗澡。最后抱着我入睡。
　　他似乎比我生前更爱惜我，他会搂着我跟我聊天，聊一些学校的事，工作的事，自己不明白的事，他的手一下一下抚过我有些干枯的头发。这些都是从前没有过的。他的世界我不大明白，那些理论好枯燥，我从来看不下去。我的世界他也不懂，偶尔他会觉得我吵闹。但是我们的确在一起了，连我莫名其妙地病倒之后他也没有置之不理。两个男人之间，其实不需要那么讲究责任的，我跟他提过分手，他却没有同意，那个时候我已经很虚弱了。
　　一个不用睡觉的幽灵，默默地看着一个男人跟一具尸体，有模有样地过着日子。
　　49天了，我的尸体开始有点变化了，它开始变坏了。他是用了些民间邪术的，效果只能保持49天。他开始着急了，他请了假，整天待在家里。用尽办法之后他放弃了，只是跟我腻在一起。从早到晚，越发的温柔。不顾尸体上暗黑的斑块跟隐隐的尸臭，抱紧了它，不停地亲吻，诉说自己的情感。而我却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离开了屋子，看着星空，我知道鬼神是存在的。我好想复活，回到他身边。以后我不会再嫌弃他的话题枯燥，我会安静地听他说话。
　　一条白影飘来，是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或者，是鬼。他说他是实习的死神。他问我愿不愿意给他当试验品，试一试附身的法术。虽然失败了会魂飞魄散，但是一旦成功我可以获得7天的生命，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很厉害，很快找到了一个跟我有几分相像的垂死之人，先收了他的魂魄，再让我附身。他的法术没有出什么差错，我用这具身体睁开了眼。他笑着跟我说7天后来接我，然后消失了。
　　撑着依旧虚弱的身体，我在回家的路上走着。重新触摸到实物的感觉让我很怀念，但是我没有时间好好去感受。我要尽快回到他身边，哪怕只有7天。
　　敲了门，过了很久，他才打开。我想他一定是先藏好了我原来的身体。站在门口，我能闻道他身上奇怪的味道。我没有管那么多，踉跄了两步抱住他。“是我，我回来了。”我轻轻说。我感到他全身战栗，抬起头看到的是那兴奋的目光。
　　“那个身体，火化了好么？”重新窝在他怀里，我安排着先前身体的去处。我想，处理掉原来的身体，然后在7天后，留下一封信，默默地消失，这样，我就没有什么留下好让他继续那畸形的爱恋了。
　　他答应了，第二天我们一起埋下了那具身体的骨灰。还有六天，我想。我要用这六天好好爱他。
　　带着好多想要实施的计划睡去，在我复活的第三次醒来时，我却依然飘在了半空。我惊讶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难道是死神的法术不灵，只有3天好活？下一秒我便找到了答案。
　　又是在浴室。同样惨白的身体，坐在一样鲜红的血里。他的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这次可以保存很久哦亲爱的。”他这么说着。突然觉得心好痛，可是灵魂怎么会觉得痛呢，像是被卷进了一阵漩涡，我看到他曾在我水中下安眠药，看到他在我疲累的睡着后给我注射毒素，看到他在实验室用动物尸体做实验，看到他实验成功后给我加大了药量，我渐渐失去了意识。原来的身体已经火化了，这次，可以彻底逃离了吧。
　　醒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位实习的死神，他皱眉看着我。“你灵魂受损的厉害，是受了什么强大的刺激吧。”我呆呆傻傻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难道是我的法术有什么问题么？”
　　“你，真好看。”
　　“罢了，以后你先跟着我吧，等我学会了补魂术再送你离开好了。”
　　“跟着你。”
　　他无奈地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向黑暗深处，把那个散发着阴暗气息的房子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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