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作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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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鄢容躺在烟塌上,迷瞪着眼手里举着烟枪,屈起一条腿正在过瘾。

      梅秀给他吹了一排烟泡后坐到一壁,掏出绢子细细的擦指甲,闷坐一会儿实在无聊就剥瓜子,剥出的瓜子瓤堆成一小撮,然后再拣了一个个吃。

      西洋灯通明瓦亮,鄢容好静,梅秀也不多话。屋里只有呼噜呼噜的吸烟声,偶尔间杂着梅秀行动时衣服料子的摩擦声。

      倒是楼下的房间里喝酒划拳不断,间或着唱曲的丝竹琵琶,一声声传来,像隔着个世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他们乐他们的,鄢容乐自己的。曾几何时,少年得意,他也是酒席上的主角爱热闹的常客。

      如今惫懒得骨头缝里都透着乏劲儿,鄢容有时都觉得自己这一生也就这个样子,不过是在熬日子等一个时候罢了,时候到了,就像那油灯般,风一扑便灭了。

      日子无聊透顶,活着没有意思,死又舍不得。

      老鸨在门帘后面露了个脸,梅秀手脚利索的走过去推她出门,两人叽咕了几句后梅秀便回屋坐到榻上。

      鄢容闭着眼睛,“什么事儿?”

      “有个老客,让我应酬一下。”梅秀把手绢叠成个耗子形,在手掌上一窜一窜的跳着玩,身子并不动弹。

      鄢容强睁眼睛,眯缝着看过去,见她笑盈盈半窝着颈项,不由得也笑了“那你就去吧。”

      梅秀嘟嘴“你难得来一趟”

      “不碍事的。”

      老妈子端水盆进屋,老鸨亲自绞手巾。

      梅秀把耗子两端一伸,那粉红手绢便伸展开来,她将手绢掖到腋下,接过手巾板亲自替鄢容揩脸,然后将靠枕垫在他身后,“我去你可不兴走啊。”

      鄢容闭着眼睛,任她给自己净脸擦手,慢慢点头。

      老鸨站在一旁,满脸堆笑“自从去年何先生来馆子大闹一场,您老这一晃大半年都不曾来。”

      见鄢容没说话,面色也和缓,于是又讲“派人去您府上请过几回,都说没在家出门了,还以为您忘了我们梅秀呢。”

      老妈子也笑嘻嘻的凑上来一唱一和“鄢少爷恐怕是真的忙吧,家里也是有生意买卖的,不是那种躲起来不见人的人”

      鄢容半坐着身子和她们攀谈,称自己属实是忙得要紧。见是机会,老鸨又说起开销日用一日大似一日,像他们这些有交情的老爷们若是不照顾生意,很难混得下去,各处都欠着债。

      鄢容去年曾说过“还有哪里的什么债拿来我替你销了吧。”

      那是情动时酒后夸下的话,梅秀当时的眼色是要做主顾,是以说“哪用你销什么债?只望你常来坐坐就是。”

      鄢容在众人撺弄下在她那儿摆过几次席,也曾写条子叫她出过局。

      哪成想后来这事被何锦生知道了,来这里一场大闹,口口声声要把这个销金窝砸个稀巴烂,他也属实是动了手。

      今年再提这话,见鄢容无动于衷,梅秀立刻岔将过去“妈妈们不要乱讲,梅宝,让人重新沏壶茶上来。”她手脚利索心思也活络,从鄢容回护何锦生的态度就看出他的意思来。

      何锦生后台比她们硬,脾气自然也不是她们比得上的,砸了家俱坏了他们规矩,也不见有什么损失,虽然被人当成笑话讲,也终是落了大实惠。

      鄢容赔这里的到底有限,梅秀也看出他不是做老客的料。只是有件事要好商好量谈谈交情再说,所以一再叮嘱不许走,还让新来的姐儿陪他。

      那姐儿叫梅宝,有点呆劲儿,是以见屋里人都撤了只剩一个鄢容在那里打盹,自己便寻了把椅子坐下也靠在那里嗑睡。

      鄢容一时迷糊一时沉睡,楼下那恍若隔世的划拳谈笑声中偶尔还杂着梅秀的声音,心里噔的一紧,不由得醒了过来。

      迷醉着看天花板的时候,灯光忽然被某个人影挡了一下,鄢容皱眉看过去,好一会儿才看清,不由得皱眉,“又不是大烟馆怎么会有人过来搭炕?”

      云祥依然笑着眉疏眼淡“四处寻你不着,原来在这里快活。”

      鄢容沉脸“你怎么也往这种地方钻?”这人怎的就阴魂不散呢?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云祥笑着打趣,见鄢容脸色不好,只得柔声解释“我在楼下吃酒,碰巧听说你也在,便来看看你。你身体可好些了?”

      “身体?我没有事。”鄢容心底不由得叹息一声,就凭云祥的相貌与神态,即便是低声下气的讨好,也不会让人以为是在献媚。

      隔着烟桌抬眼看他,两两相望,鄢容在阴影里云祥在明媚处,颇有些云泥之别的嫌疑。

      垂目再看自己枯瘦的手指还有那懒得修剪的指甲,鄢容生出一股自厌情绪。而云祥胳膊耽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专注的看着他,颜面一如既往的俊美,像戏台上拨人心弦的小生。

      云祥笑得风淡云清,还是那么招人喜欢,一举一动都让人不想错目。“今天李署长做东,本不想来,幸亏来了。”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了,像晕开了水的画儿一样,让人想亲近。

      鄢容眯了眼睛,立起耳朵细听,果然二楼有划拳吃酒的声音,叫梅秀的老客应该就在楼下。

      早就该想到的,他们姐妹儿这里摆桌,哪有不照顾自己人生意的,窜弄客人叫梅秀的条子再正常不过,他不会夹这干醋。

      倒是云祥殷勤得可疑,鄢容斜着眼睛看他“那你叫了哪个姑娘?”

      云祥又是一笑“我初来乍到,哪认识什么姑娘,他们把你的秀儿介绍给我。”

      云祥这话专往鄢容骨头缝里钻,不听还好,听了这话鄢容倒不乐意起来。

      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用那种轻飘飘的语调,于他不痛不痒的其实于己有着切肤之痛,鄢容恨透了云祥这种看似多情的薄情处。

      “她不是我的人,敞开门来做生意,谁的活计都做得。还有,你可不是初来乍到,我记得当年第一次吃花酒,是你带我来的。”鄢容起身要走,起得猛了有些摇摇晃晃。

      云祥一手拉住“和你说笑呢,怎么好好的又生气了?”只觉得掌下的手腕细弱得只剩一把骨头,不由得手劲一紧,想把这恼人的距离感消融,让那人离自己更近些。

      “你怎这般的瘦?”力道不大,倒是直登登的把鄢容拉坐到床上,“记得,我们第一次去...”

      鄢容恨极,这种地方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抬手就给他一个巴掌。

      云祥叙旧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这一巴掌惊到了,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鄢容。他以前脾气大,倒还讲些道理,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古怪?

      梅宝也被这个巴掌声惊醒了,“妈呀,怎么了?”

      她这一叫,外间支应的大茶水也进来了,鄢容更加尴尬,甩手就走。

      楼下的老鸨听见动静来拦时鄢容已经到了门口,黑着脸任是谁拦也拦不住,硬是走脱了。

      老鸨问梅宝怎么回事,梅宝吱吱唔唔说不出个子午寅卯,胳膊上被拧了几下更是委委屈屈的哭上了。

      云祥怔怔的看着他们闹,不由得叹息一声“没有事,我和鄢少爷说两句话,不太对盘,不干她事。”

      烟盘子、烟膏、还有大烟枪狼籍的摆成一堆,那个人离开时身上的那股苦味还有一股他曾熟悉的气息弥留在这里,仿佛主人生气又忧伤的表情。

      鄢容和以前不一样了。

      原本也觉得他多少会有些变化,却没想到性子这样难以捉摸。前一刻表情还有松动,后一秒又冷若冰霜,令人觉得咫尺也像天涯,果然只可远观。

      虽则难堪,也还忍得下去。

      云祥摸着脸颊盘算,想着想着便有些走神,忽然记起少年时有人仰着脸看他,

      其实他也不记得自己都谈论了什么,只是那人神采奕奕的声音犹在耳畔“你说得怎么那么好呢?我就想不到这一层。”

      而今那人就像这大烟膏子一样,因为讨厌反倒有几分别样诱惑。如同那细瓷瓶的精致雕工,称着吞云吐雾间那副慵懒奢靡,自有一股诱人气息弥漫得哪里都是,更何况它镶着金边呢,还值几分钱,所以愈发的想要亲近。

      云祥眼中的鄢容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没有时间的概念,老旧得像书籍里的旧照片。所以当鄢容一身洋装出现在秦公馆时,云祥眼前一亮,没想到他穿西装也这样好看。

      鄢容还是那个修剪得一丝不苟的三七头,上面抹了精致的头油,白色外套马夹配金色表链,白皮鞋还带了副白手套,只是过分端正的神态显得有那么一丝可笑。

      云祥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酒会要晚上才办,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鄢容用眼皮看他,爱搭不理,自然不是他要这么早来的。

      “我给你家送过请柬,我父亲六十大寿,我请了锦生班你都没来。”

      鄢容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身体不好,那几天正病着。”

      云祥笑笑并不戳破他,只一味叙旧“自上次匆匆别过,我一直想找你,只是…”偷眼看鄢容神色,也无风雨也无晴。云祥自然不肯说他打怵进那个门坎,略一停顿,语调也低了许多“只是一直杂事傍身,烦乱得很。”

      忧伤是真切的,多少年搁置不下,再见亦难割舍“我给你写了好多信,不敢寄给你,一直想让你看。”

      鄢容不耐烦看这人吞吐的样子,眼光望向别处,那话语又都敲在心坎里。鄢容觉得云祥的声音也当真是好听,锦生那样的行家都不若云祥语调婉转动人,似乎总带着引诱。

      思及于此,鄢容不由得笑了一下,这人的话听不得,一看他的脸再听他讲话,就要被蛊惑了去。他是上过当的人,自然得警醒。

      云祥一直在留心鄢容神态,见那人嘴角微扯,有几分少年时模样了,心下欢喜,即便笑容稍纵即逝只短暂的一瞬,云祥还是受到了鼓舞。

      “一个人在外面,孤寂凄苦是想像不到的,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感受,早知如此,不如…”真心话又被咽了下去,他现在还不敢说“不如当初就守在这里的好。”

      两人一时都无话可讲。

      枯坐无味,鄢容起身要走,云祥忘了教训急急的挡在前面“一说你就走,这样很不好,总要让人把话讲完。”

      云祥十分诚恳的抬起他的手“鄢容,我是真的...”真的什么,他自己一时也顿住了,定了定心神,如同背了千万遍的腹稿,本以为没什么用场,忽然用到,因为感情太澎湃,反而要想想才忆得起词句。“鄢容,你信不信,我都是真的,真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鄢容被那诚挚的面孔晃得张不开眼,云祥想讲清楚也好,自己至少弄个明白,直直的看过去,“当年…”

      只两个字就把云祥吓得缩了回去,他身形动作倒不大,只是微微一个闪避的小动作就令鄢容说不下云了。云祥是个善于控制场面的人,调转话题也不突兀“鄢容,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当年的事我亦有好些苦衷,不如这样,晚上吃过饭后借他这里书房,我们单独叙叙。”

      鄢容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有力却有些潮湿,哎,那人是否知道自己一紧张便要出汗?只是现在顾不上他了,鄢容垂首跌坐在椅子上,觉得眼前发虚。

      “鄢容,我刚陪秦太太打完球,去换身衣服,也要和夫人们打声招呼。我很快就过来,先带你转转好不好?这里我常来的,好玩的地方很多。”

      鄢容觉得浑身都在冒虚汗“我没功夫和你闲扯,我先走了。”何锦生当他是常随什么活计都敢派他,召人来了又不理让他在这傻等,云祥又总是缠着他说东说西,偏巧他往常这时候不吸上那么两口就难受得够呛。

      云祥自然不肯就这样放他走,鄢容受不了云祥在耳边呱噪“怎么这么没眼色,话说得就像你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好像和秦夫人多厚实的关系,有本事给我找个这样的地方。

      话说得太直白把云祥吓到了,见鄢容踉踉跄跄用手哆嗦着比划,云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虽然明白,因为冲击来得太突然,耳朵嗡嗡响。

      行动先于思想,云祥立刻把手臂伸过去让他借力。云祥黯然至极,确实相当伤神,这才几年的功夫,他就堕落到这种地步,一点都不上进。自己绕着地球转了半圈,仿佛脱筋换骨般他却变成了一副老朽模样。

      云祥颇有几分失望,见鄢容身影瑟缩,又有几分心疼和难堪,知道再耽搁几分钟恐怕就要在这里现眼了。当然不能让秦夫人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朋友,遂托了管家安顿鄢容后,云祥借口有事立刻离开。

      云祥漫无目的的在草坪上闲走,内心感慨万千,年幼时因为鄢容写得一手好字,他便被父亲逼着练了好久笔墨,打了多少手板都记不清了,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他们现在是这样。

      秦司令是个时髦的人,盖了一座白色的像宫殿一样的新楼,很有些欧式风范,酒会就是安顿在那里。

      楼后搭了戏台,晚间有大戏,据说坐在二楼的露台就像在包间里看戏一般。

      这时候秦司令应该在睡觉,云祥百无聊赖消磨了些许时光后实在没有什么可消遣的,又不想去见鄢容,转了几圈无处可去便直奔白楼而来。

      云祥刚一进楼便看到何锦生立在窗边表情阴晴不定。

      落地窗外秋阳红艳圆拱顶的窗框上嵌着法兰绒窗帘,那窗帘垂坠下来在何锦生脸畔称得他脸色越发青白。“这不是云少爷吗?怎么心事重重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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