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拟人（北京和上海）

　　“进来。”他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笼了笼大毛的袖子，就听到皮鞋踏上汉白玉地砖的茕茕足音。

　　“陛下，现在就开始么？”到来的青年站得笔直，冲他微微欠了欠身。看到他颔首示意，便打开自己的IPAD，以一种平稳而专注的神情公式化地汇报起一串串数据。

　　一面不动声色地听着，一面看过去，头发整洁、西装笔挺，从头到脚，全然没有他所期待的那种匆忙凌乱的模样。

　　……哼。

　　他大晚上的让人来，自然不是为了看这种闪闪发光的精英范的。

　　坐这龙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吃过苦，受过罪，如今终于可以斜倚在上面看着这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可偏偏惬意之中就有那么一根刺。

　　眼前的青年，受的一番西式的教育，仿佛就不明白了中式的“韬光养晦”的道理了似的，远的有民国时期的文学“京派”“海派”之争，近的就别提了，自己有个“帝都”的威名，他立刻就冠上了“魔都”的称号，自己零八年开了个奥运，他紧跟着就在一零年弄个世博，更可气的，那大黄鸭来自己这才几天？下午就有臣子来请示，打算何时送黄浦江去。

　　喂，朕是不是还得给他包邮啊？

　　这地位，俨然已经是汉时与长安并肩的东都洛阳，只差没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像话么？当年不过就是个穿着开裆裤去抓鱼的奶娃娃，真以为朕身下的是坐垫啊，那是上，千，年，的，文，化，底，蕴好不好！

　　不过想归想，脸上却依旧是一派高深莫测，在别人看来，青年蒸蒸日上，值得欢欣鼓舞，自己自然不能没有容人的肚量。更何况……听完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份经济企划案真的是严谨加创新，完美至极。

　　“不错，就这样吧。”顺了顺自己的长发，挥手打发。

　　谁知下一刻听到的不是告退，却是一句：“大黄鸭的事真的不是我提的要求。”

　　突然变换的话题让自己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呃……”

　　伸手摸了摸，大黄鸭在背后还藏得好好的：“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下午一提它，陛下的脸都黑了。”

　　“胡，胡说，那是因为最近沙尘多……”

　　咦，等等，什么时候商界的精英说话都这么直来直往了？

　　然后就听到青年的直白又上了一个台阶：“其实，你要是真的不高兴，召我过来敲打敲打也没什么，只是我是熬夜惯了的，你自己却是习惯早睡的，何必还为难了自己呢？”

　　这就有些过分了，他还正有些打呵欠的感觉……硬生生地忍住了，沉下了脸：“呵，每天凌晨睡光荣是么？真以为‘夜上海’的名称有多好听？”

　　“因为我想要发展得更快，变得更强。”

　　喂喂喂，小心思冒出来了吧？“更快，更强……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保护好你。”

　　“……”

　　“那时候还太小，不能像他们那样和你一起打跑坏人。但是我在心里暗暗地发了誓，战场上的硝烟，从今以后，我要让他们在商场上尽数偿还！”

　　那时候……他也还记得，在龙椅上睡得久了，陡然被一群熊孩子闯进家门来，又抢又打……怎能不让人记忆犹新？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开始变得谨慎，变得刻苦，因为打开了家门他才看到，外面……是一片黑暗森林。

　　“我现在长大了，已经可以做哥哥的左膀右臂了，哥哥有名胜古迹，我就去努力发展经济，哥哥这里人太多负担太重，我就尽量帮哥哥分担。我是哥哥海边的卫士，日升月落，我会一直站在哥哥的东方。”

　　一声声的“哥哥”，带着令人动容的虔诚语气，当年，这个奶娃娃第一次穿上西装的时候也就是这样喊着自己的吧。“哥哥，哥哥！好看伐？你喜欢伐？”

　　望过去，青年已经摘掉了自己的眼镜，没有了冷冰冰的反光，那双眼睛看来格外湿润深邃，就真应了他的外号，带着魔性似的。“我一心一意，就只向着哥哥。”

　　之前的那些阴霾烟消云散，心情几乎是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了。是的，表面上，他们是尊卑分明的君臣，而骨子里，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同进同退，荣辱与共。

　　“嗯”了一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在这寒冬时节穿得这么单薄，果真是冰凉凉的，因为带着湿气，还觉得有些刺骨。“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哥哥就吩咐下去，给你安上暖气去。”含蓄惯了，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想了想，也只有一些实际性的好处。

　　谁知青年立即摇了摇头：“集中供暖是个大工程，不能急于一时，先别说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就是气象局、民意调查、能源局那边，也得先做一番全面的调查。”这么说着的时候，微微蹙眉，神情严肃，重新戴上的眼镜闪着高速运算的光。

　　不禁露出了一个笑，有着孩童般的赤诚和依赖，却又独当一面，时时精打细算……正想着，感觉到手上一温，却是青年一边说着“晚安”，一边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WEN。

　　吻手礼……不必说，这也是西方的礼节了……

　　“喂喂，你受的西式教育还真是面面俱到啊……”揉了揉眼睛，忍不住这么调侃他。

　　下一刻，青年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眼皮上顿时被多了个湿漉漉的柔软的印记。

　　“那哥哥可以教教我传统的……”青年温热的呼吸吐在耳边，“抵足而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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