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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黄药师在为师妹报仇,而将自己的师父一刀砍掉头颅的那个大雨天,任刀光一闪而过,将滴血的长剑与师父的头拿在一只手上,而另一只手,则断然地,就这样一把抓住冯蘅呆楞的衣袖。
雨不停,人不停。他拉着她的手,稳稳地走出一群呆若木鸡的人墙。
“从今以后,谁再使青海派的武功,我就杀谁。”
※※
在师妹的荒冢前,他喃喃地述说着这十年的雪意,而她,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跟在他后面,感受着他的伤与哀。
明年下雪的时候,你会在哪里?
然后,他终于因为大战时的刀伤而昏厥过去。她将他带回客栈,悉心地照料昏迷中的他。
她得离开了,因为她是大金国的圣女,而现在金国的士兵来找她了。
他强掳她回来是为了用她来换他师父的出现,因为传闻《九阴真经》的秘密可能就在金国萨满教里。
“我走了,我把这块玉佩挂在了你的笛子上。这样,你吹笛子的时候,也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她这样留字条给他。
他醒来,骑一匹瘦马。喝着酒,任由它带他到任何地方去。
然后,它又把他带到了阿蘅的身边。
“我不轻易为一个女人出手,要我出手的话,就得跟我一辈子。”他说。
而她,只是轻轻握起他的手。
于是一众金兵围攻下,只有他们手牵着的手。
他们过四海伴游的逍遥生活。
※※
沉船,他们第一次失散。
他漂流到了一个满是桃花的岛上,他日日站在海边,吹着他们的曲子,希望她听到笛声,会出现。
而她,正和他做着同样的事情……
相逢是必然的,当吹着笛子的她听见打斗声转身的一刹那,他只是一下子扔掉剑,拉起她,不停不停地跑。
以为可以一生一世了,父王的病危又传来。她是护国圣女,她忽然想起来。她必须回到需要她的子民身边。
所以当他来到,要将她带走,她却狠狠地刺了他一刀。他一动不动,只任鲜血经由手臂一滴一滴淌下手掌。
“我要嫁给左使了。你走吧。”
“为什么?他逼你?”
“你走!他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
他走了,竟让匕首一直留在伤口上,在大雪风飞的荒街,走得好慢好慢。
他回到桃花岛,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只吹他们的笛子。吹到后来,吹落了漫天的桃花,他因此练成了一项很厉害的武功。
“花有魂的话,也已经虚度了春风。”他笑着对紫烟说。
然后忽然,江湖上有了《九阴真经》的消息,一向目空一切的他,忽然满腔热望地。
他要天下第一。
不,他只是要忘记一个人而已。
※※
华山论剑。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王重阳。
他和王重阳比了剑,又比了掌。王重阳武功真的很厉害。
但他并不羡慕,他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怎么能没有七情六欲地只练武功?
在江南的一片竹林里,他救了一个叫陆乘风的少年。他告诉他,他的父亲是宋朝忠臣岳飞的部下,岳爷被害,而他一直潜伏在金国,打探军情,想救出被俘虏的钦徽二帝。
“金国最近倒是有件怪事,听说萨满教的护国圣女被废了,好象说因为所谓的圣女只是金国皇帝在华山脚下捡来的汉人孩子。”
他打伤每一个遇到的金兵,“圣女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
拿着她的画像,他只是四处寻找。
有一天,当他在一家客栈喝酒。
“喂!老太太,你的馒头!”他闻声看见一个老婆婆,破旧蹒跚的背影。
紫烟为了安慰他,为他在土地庙前求佑阿蘅。他站在一边等她,旁边一个也在祈福的老婆婆跌跌撞撞而起,又不小心撞到他。
“你是谁?”
“你认错人了!” 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慌张地走开。
可是这个老人,在他吹着他们的笛子的时候,竟象发了疯似的,痛苦地,将自己隐藏在桌子底下。
她是他的阿蘅啊!他再也没有怀疑地紧紧抓住她。
“你放心,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能治好!”
他用内力逼毒,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不行。
他去找用毒高手西毒欧阳锋。因为梅若华,他早已和欧阳锋交恶,他知道他会被他无情地羞辱。可是他不能不去。
“王药师,你还敢来白驮山?你多管闲事,救走我的叛奴梅若华,还想来请我帮你?”
他受了他三掌。
他向他下跪。
可是他说:“最后一个要求,你只要把梅若华交出来,我就答应你去救你的心上人。”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生死有命。药师,我能再见到你,已经满足了!”她知道,他一生行事,说过什么就是什么,从来没有收回的。
而他,曾经说过要救梅若华,因为陈玄生。
也许老天还是有情的。梅若华和陈玄生为报答他,将西毒的《五毒秘籍》偷了出来。
“阿蘅,你休息一下,我明天就给你疗毒。”他欣喜万分。而她,脸上只有信任与安心。
此法,医者本人须百毒不侵,或已修炼毒功,否则过毒者不能将毒散去,轻则残废,重则有性命之虞,慎之慎之。
他将秘籍藏在枕头底下。
“阿蘅,你看!”他兴奋地给她照镜子。她的白发已经全部转黑。千丈青丝,红颜明媚。
他们快乐地相拥在一起。
“我好了。药师,你也快点把毒逼出来。”
“好。”他继续盘腿坐好,刚运功,就吐出大口的血。
“没事的,我只是太累了,毒已经被我逼出来了。”
他们太快乐了,而桃花岛也仿佛只有快乐。
※※
他想起在阿蘅中毒时,有六个少年为他们不分昼夜得奔波。有一个去大内偷取来千年灵芝,有一个潜到金国,甚至还有一对冒死去偷来秘籍。
他一生从不喜欢欠人情。他要收他们为徒。
他给他们改了名,他们是他黄药师风字辈的弟子。灵风,乘风,玄风,超风,眠风,还有默风。
“我会把自己的毕生绝学传给你们的。”
“多谢师父!”
可是,他现在已经连一只完整的曲子也吹不完了。老是有血从鼻子里溜出来。
“我没事,只是传授武功太累了。”他总是这么回答她。
那一天,他又支持不住,人撑在卧房的桌子上 。她忽然从床边走过来,无限哀怨。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没什么瞒着你啊!”
“我有事你就为我分担,你有事就从来不告诉我。药师,你好不公平啊!你的毒根本就逼不出来,对吗?原来我的青春是用你的寿命换来的!”
“阿蘅,你别哭。我不要你难过。”他说完就晕过去了。
“蘅姐姐,你别灰心。我娘生前告诉我说,那部《九阴真经》有一篇是专门疗毒的。也许能救黄大哥。”紫烟说。
药师的几个弟子们也个个心急如焚,他们开始到处找寻真经的下落。然后一天,他们把老顽童周伯通带回了岛上。
他们用跪的,用求的,用吓的,用逼的。可是周伯通已经向一个死了的人发过毒誓,不能拿出真经出来。
所以,她只能用骗了。
她真的骗过了善良天真的周大哥,药师的病治好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不安,真经是不详之物,她怕药师会出事。
“我答应你,只要是桃花岛上的人一律不得修习真经上的武功。”
他为了让她安心,当众将经书封在了一个石亭里。
※※
“师兄师弟,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是超风被欧阳锋抓去了,身上被下了尸毒,我不能不救她啊!”
他们放走了玄风。
然后药师知道了,好生气。他告诉她,他生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谁不遵师命,偷取经书的话,就自断经脉,逐出桃花岛,再也不是我黄药师的弟子!”
而他说过的话,从来不收回。
她替他,送几个断了手脚的徒弟们,看他们爬着离开桃花岛。
“师母,请你转告师父,我们永远不后悔帮师姐的事。我们也永远尊敬师父和师母。师母,保重!”他们含着泪对她说。
而他,只是隐在桃花后面,眼看着他的爱徒们一个个艰难地离开。
“桃花岛,现在就只剩你我两个人了。”而他,答应过紫烟替她守着这个家。
他还记得,那时他中毒快死了,阿蘅却坚持要和他成亲。他们正喝着交杯酒的时候,那个金国的左使忽然闯上岛来。
“公主,想不到你中了西域的‘美人白头’,还能活着,还是一样美若天仙。嘿嘿,黄药师,你夺我妻子,杀我父亲,今天我也要让你尝尝那种痛苦的滋味!”
千均一发,紫烟冲了出来,替他们挡下那致命的一剑。
她可以不死,如果她还穿着她母亲留给她的软猥甲的话。那是她送给阿蘅的贺礼。
“黄大哥,这辈子我知道你只爱蘅姐姐,可是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这个岛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你不要再走了,和蘅姐姐一起永远住在这里,好么?”
“好,我答应你。”
“黄大哥,你看好多桃花在飘啊,真好看,你看见了么?”
他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因为他只会为阿蘅吹他们的笛子。
而那天,他接过了阿蘅递给他的笛子,他吹着笛子送她,她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他为她吹的笛子。
※※
“桃花岛,现在就只剩你我两个人了。” 而他,答应过紫烟替她守着这个家。
“药师,不是两个人。很快我们就会是三个人了,也许是四个。”她无限温柔地说,“那时侯,桃花岛又会热闹起来。”
那以后,他们过了好平静的生活。他为她吹笛,她给他抚琴。
有一天,洪七公来了。“我来告诉你,欧阳锋得到了《九阴真经》。我们几个人都被打败了。下一个,就会来找你了。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可是药师因为听她的话,没有看过真经上的武功啊!他怎么和西毒较量呢?
“阿蘅,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们约定了比三场。一天一场。
第一天,是掌法。他回来的时候,苦笑着说他输了。
“明天比剑,我一定会赢的。”
第二天,她等了好久,他终于回来了,满身浴血,“我赢了,阿蘅。”他笑着说。
她只是含泪为他轻拭伤痕累累的胸膛。
第三天,是比内功。她想了整整一夜,她要把真经再默出来。
可是最后两句,是什么?她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她的头好痛,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宝宝乖,我知道你也很着急,要救爸爸对么?
“阿蘅,没关系的,我已经有把握赢他了,你别再想了,好好等我回来。”
不行,她一定能把那最后两句想起来的,没有那两句话,他会输的!
是什么?是什么呢?气贯君中,……气贯君中,快,快想起来。她要救药师,她一定要想起来!
※※
狂风大作,门窗墙壁都一起在震动。他快不行了,没想到欧阳锋的□□功竟然这样厉害了!
“药师,我想起来了!最后两句,气贯君中,转入少阴!”
阿蘅的声音从风里传过来。她人在一块屏风后面,屏风被他们的内劲振得啪啪乱响。
气贯君中,转入少阴。他笑了。
“阿蘅,你躲好!”他掌中运风,向欧阳锋拍去。
立刻一鼓强大的劲力将他反弹到地上,他连吐好几口血,再看欧阳锋,冠帽脱落,面色惨白。
“克儿,叔叔是天下第一,叔叔赢了……”他口角鲜血横流,回身远去。
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对,阿蘅还在屏风后面。他飞奔过去。
“药师,是蓉儿,我们的女儿。”她的笑美得像飘舞风中的桃花。
“阿蘅,你先休息一下,别说话。”
“不,药师,你去把琴拿来好么?我想弹《碧海潮生曲》给你听。”
“你累了,晚点再弹——”他看她哀求的眼神,“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拿。”
他急急地跑出去。
她靠在屏风上,看着他的背影,“药师,你知道么?我是多么爱你。我真想,一辈子照顾你,还有蓉儿……”她的头慢慢垂了下去。
“阿蘅,我把琴拿来了——”他抱着琴奔起来。
琴被他轻轻地放下,他很小心地坐在她身边,把她拢进怀里。他的动作无比轻柔,仿佛怕她被他吵醒。他抚摸着她的脸庞,然后静静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和她一起靠着屏风。
从黄昏到清晨,再从清晨到另一个黄昏。
………
他看见他和她第一次见面,他强掳她到听雨楼。为了防她逃跑,他脱了她的外衣,把她囚禁在小室里。
………
他吹笛子,她躲在后面,偷偷地听。
………
很大很大的雨里,他一剑取了他师父的人头,他穿过一众一众的人墙,她就站在最外面,看雨打在他沾满了鲜血的脸上。
………
他和她在客栈重逢,她激动地扑进他怀里,“黄大哥!”
………
她用匕首狠狠刺进他不设防的胸膛,眼泪簌簌从她脸庞流下——
“你认错人了!”
“我有事你就为我分担,你有事却从来不告诉我!”
“不是两个人,我们很快就是三个人,也许四个人。”
“药师,我想起来了,最后两句,气贯君中,转入少阴!”
他就这么一直一直坐在阿蘅身边,很久很久……
然后又过了很久,他终于能听到声音,是婴儿的哭声。
他睁开眼睛,天又亮了,窗外面,现出青光的颜色。他站起来,抱起蓉儿,慢慢走出去。
经过回廊,经过水榭,他走到一张桌子边,那里放着他的笛子。
他将蓉儿小心地放在桌上。拿起笛子,缓缓地在窗前的阑干上坐下。
他记起他应该要吹他们的笛子,阿蘅在这个时候,总是喜欢听着他的笛声醒过来。
他应该让笛声悠悠地响起来。
可是笛子只放出了一下声音。他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洞。一种极大极大的寂寞向他笼罩过来,他忽然觉得桃花岛好安静好安静,安静得只有用他的嚎哭才能打破。
泪,奔涌而下。
他趴在那里,发出此生最大最空的嚎啕,很久很久。
………
又过了很多很多时间,在浩瀚的大海边,一个开满了桃花的岛上,有个小女孩,常常看见她的爹爹一袭青衫,立在海风里,吹着她早已烂熟的曲子。小女孩知道,她的爹爹一定又在做一件事情,一件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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