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小五，”张妈在门口喊我，“凌太太找你。”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凌太太是谁，急忙把电话挂了，跑下了楼。

　　“你这孩子，跑这么快干什么，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盛阿姨，您怎么来了？”

　　“我跟你凌伯伯商量了半天，”她语气温和地说，“选了几个日子，准备让你和凌柯结婚，你家里——也没有能做主的人，”她又很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就只好跟你大哥提了下，可是你大哥又说他做不了主，叫我们来问你。”

　　我低着头，小声地说：“盛阿姨，我还没有想好。”

　　她大概觉得非常意外：“可是小五，你都已经怀孕了？”

　　“可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组建一个家庭，”我觉得又迷茫又困惑，“您觉得，我们这样会幸福吗？”

　　“小五，你觉得凌柯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娶你的吗？”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也许凌柯对我也有感情，可是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感情更像是亲情，每次一想到这个我就会很不甘心，我也无数次尝试对自己说，算了吧，爱情到最后不是都会转变成亲情的吗，我很想就这么嫁给他算了，可是为什么每次我一想到是这样，就会很难过？”

　　“小五，”盛阿姨在沙发上坐下来，叹了口气，语气唏嘘，“我一直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得很失败，不论是在婚姻还是在家庭方面，都没有给自己的孩子带来积极的影响。凌柯这个孩子，从小早熟，又敏感，我和你凌伯伯离婚的事情，让他对婚姻非常失望。我去了法国后，又结过一次婚，其实凌柯来法国找过我一次，而那个时候我正好又在离婚，他走的时候，对我说：‘您为什么还是不幸福？’那时我就非常难过，因为我的孩子因为我已经彻底对婚姻绝望了。”

　　“后来我去纽约看他，他拒绝与我见面。我一直在他公寓门口等了很久，最后终于看到他和你一起开车回来。你睡着了，他把车停下来，绕到你的位置，脱下外套，很小心地裹住你，把你抱了进去。小五，”盛阿姨很温柔地望着我，“也许我不能很明白地告诉你爱情应该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在他心里一定占着一个很重要的地位，而我也会因为他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地方而觉得很放心，我很庆幸，他的生命里有一个你，让我觉得不再那么担心他。”

　　盛阿姨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很恍惚，又有点不可置信。

　　“可是凌柯自己也承认一直只把我当妹妹。”

　　“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是很虚幻的，”盛阿姨的口气有些喟叹，“它不像东西，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如果你喜欢一样东西，就可以买下它据为己有，高兴了可以拿出来看看，不高兴了也可以扔在角落里，它是你的就还是你的，不需要你花心思去保存它，可是感情不一样，人的感情是变化莫测的，爱也是，它不是可以任你处置的东西，甚至一个不小心爱就会转化成怨和恨，就像——我跟你凌伯伯那样。凌柯在感情上一直很匮乏，他不知道怎么样去拥有爱，怎么样去维系它。你不觉得，”盛阿姨看着我，眼里有笑意，“也许是你对他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不敢轻易去触碰。有时候人和人的某种关系一旦开始，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很难再有别的退路，男女之间尤其如此。”

　　我听得似懂非懂，隐约明白了几分，可是一想到那是凌柯，就很是怀疑。因为在我心里，一直觉得凌柯冷静，理智又强大，是无所不能的，永远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最后盛阿姨临走前，对我说：“小五，有一些话我曾经对凌柯说过，现在也想说给你听，”她语气温和地说，“我们的很多困恼都来源于想寻求一个答案或者一个结果，可是其实人生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答案的，只有你走到了终点，才会恍然明白自己的人生原来是这样的。如果你害怕分离，害怕不幸福，所以拒绝一段关系的开始，你又怎么知道也许你拒绝的很有可能是一个幸福的开始呢？”

　　我梦游似的上了楼，抱膝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我不知道今天盛阿姨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符合凌柯的心态，结果想得越多就越烦躁，也许盛阿姨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们的很多困恼都来源于想找到一个答案。

　　窗外的雨声越下越大，哗哗哗地一直响个不停，像有人在屋顶泼水似的。我的思绪渐渐飘到雨声里，越飘越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被电话铃声吵醒，没看显示屏就接了。

　　“喂？”

　　“杜心悦。”

　　声音有几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她又说：“如果你有时间，我希望你能来看我一次。”

　　我愣了愣，终于想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我不知道李琳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给我打这个电话的，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想见我，只是下意识地问了地址，她报出一个地名。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三天后，一个晴朗的天气里去见了她。隔着一扇玻璃窗，她在听筒里的声音似乎很平静，带着一贯对我的嘲讽：“杜心悦，你真是命大，一次两次的总有人救你。”

　　我几乎要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了。

　　“李琳，如果你这么恨我，又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人了，多么可笑，是不是？”

　　“你不累吗？这样活在对别人的仇恨中，你有过快乐的时候吗？”

　　“你不是我，你从小没有被别人指桑骂槐地叫过私生女，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面前，你当然不会去恨！”

　　“那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以为我小时候就过得比你快乐？你恨我母亲没有出钱给你母亲看病，可是站在我母亲的立场，你凭什么要求她无私的去帮助一个抢了她丈夫的女人。”

　　李琳却突然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怎么？你都想起来了？”

　　我实在不觉得我跟她之间有什么共同的往昔可以回忆，所以没有接话，只是说：“我看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讲的，我走了。”

　　“杜心悦，我真为楚墨觉得不值，”她突然说，“当年他为了救你，在医院整整躺了一个月，最后杜家却只用那点股份打发了他，盛宁5%的股份在当时简直就像打发一个叫花子，而你也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你们杜家做事果然每次都很干净利落。”

　　“李琳，我绝对不会被你影响，因为你活在仇恨里，所以想拖每一个人下水，跟你一样活在仇恨里。那是上一辈的事情，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人都已经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姓杜，我的父亲是杜伟海，我只认这个父亲。”

　　我轻轻地把话筒挂上，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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