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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的碰撞（三）
因为刑事课一系的突发事件，本该护送飞鸟返回执行官宿舍就能返家的熏，不得不带着飞鸟乘坐着现场的警车和受伤的狡啮慎也等一群人火速赶回诺娜塔处理事件。
返回时熏和常守朱同乘一辆救护车，在刚上车医生就立马为常守朱戴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的监控器械，熏则更是盯着显示常守朱心理状况的显示屏目不转睛。令她瞠目结舌的是，除了血压和心跳比一般人快之外，她的色相……
“完全正常，并且正在逐步回落。”
她在反馈宜野座的信息里这么写道。
在熏来到现场后，宜野座伸元就私下给她发来了信息，内容和狡啮慎也的委托大同小异，无非是这种情况下不好、也不方便出面，想让同为女性监视官的远山熏照顾一下常守朱。
这倒是熏第一次看到宜野座如此坦率地说了“谢谢”。有些意外，却在情理之中不值得大惊小怪。
在车上除了陪伴常守朱外，抽空熏也把下午才产生的某个猜测通过终端发送给了飞鸟加贺。包括她想到野边静吹这个名字会不会是个化名，加入公安局她的真实身份不便外漏，或者利用原本的名字会遇到障碍无法达成目的。
于是她无意间提到了安部先生说起过的“清水”这个姓氏，终端那边隔了好久，直到快要返回诺娜塔了飞鸟才传回答复，称他之前在野边的工作室中发现过有这个姓氏的东西，八成野边静吹的过去和这个名叫“清水”的人脱不了干系。
救护车驶入地下车库，熏细心关闭了终端伸出手握住了常守朱的左手。她的皮肤依旧很冰冷，但有所好转的是已经不再颤抖了。在随同医护人员一起下车时，熏的心里却在想从飞鸟那里得到的信息。
如果野边静吹真和这位“清水”有关系，既然足以到将这个姓氏的读音作为目前假身份的名字，关系就一定不一般，没准还是家人。
假设野边静吹原本应该姓“清水”，那么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身为清水一家成员的身份？
这位“清水”到底是谁，和案件的关系呢？野边静吹和犯人有联络，那么犯人作案会不会和“清水”这个人有某种瓜葛。
到达诺娜塔，狡啮和常守交予一系的人照顾，熏没多想告别忙的焦头烂额又忧心忡忡的一系众人就回到了生活安全课。从下车起她再没有看见飞鸟，不知道他是不是临时被委派了什么任务，熏想回去等等看。
高川都组长还留在办公室，桌上开着电脑，摊了一桌子资料。想必是加班留在公安局里，恰好遇到一系今晚的事件才联系到熏让她就近前去处理。
“一系那，发生什么事了？”他起身迎上来，探头探脑在走廊里看了看。
“不知道，接到你的命令就赶去了。”熏走到自己桌子后坐下，“肯定是不得了的事。”
组长回来，面色带着诧异。
“我原以为你会挺手足无措的，临时接到去现场的通知又是厉害的事件，早做好了等你回来唧唧咋咋后怕地闹腾几天。”
熏知道高川组长的意思，她没有反驳，却有些不快。
“只是处理事故现场的疏导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事。”
听到她语气有点生硬，组长自知理亏，咳嗽清清嗓子，把手上的一份文件放到了熏的桌子上。熏狐疑着拿过来翻开，他这才解释：“中午你给我的东西我整理核对了一下，要是无误就提交上去了。”
熏一看，果然是在山口家发现的那四张笔记。文件不仅有四张纸的放大图，她随便扫了一眼看，似乎还有笔记鉴定一类的结果。
她正要寻找文件目录从头看起，被高川都打断。
“文件没有排序，从哪里读起都可以。”
远山熏随手翻开了后面几页，刚好看到鉴定结果，说确定是山口写下的东西无误，纸张检验和证物采集比较也显示完成时间在六年前。这么说东西千真万确，能不能从这四张笔记里看出端倪全看他们自己的功夫了。
……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看出什么线索。熏看久了文字眼眶酸痛，心脏也感觉跳得紊乱。她扶额休息了一会，偷偷把抽屉里的药瓶拧开倒了两颗扔嘴里，连水都不要就胡乱干嚼着咽下去了。
最近只要神经一绷紧就会出现这种状况，她害怕飞鸟回来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无奈之下给飞鸟发了信息说自己先提前回去一切明日再解决，就拿着组长给的资料先行离开了公安局。
*
远山熏有时候觉得飞鸟加贺说的没错，自己的交际圈真是小得可怜。
她远离故乡北海道数年，在东京读书的日子里始终带着外乡人的拘束感。加上成绩不好不坏，上不能聊人生理想，下不能谈流行时尚。周围的同学们也发觉和这个没有什么特点的人交流颇感无趣，渐渐地便有意不和熏产生交集，直接导致熏现在的人际状况。
家、公安局和事故现场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远山熏说来也应该习惯了才对，但她还是会觉得一个人的家和没有眼延伸的生活乏味得让人害怕。
一年一度的白雪平安夜，她在自己好不容易有半天清闲的情况下卷入了隔壁课室的麻烦。虽说绝不会有抱怨，但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还是让最近绷紧神经的熏感到了精疲力竭。从公安局回到家后她直接挺尸在沙发上用Liki准备的热毛巾敷眼据说可以缓解疲劳，直到耳边的敲门声响了一分钟有余都还在继续，她才猛地窜起来意识到这不是因为太舒服而产生的幻觉。
途中灼人的毛巾还掉到手背上疼得她倒吸凉气，熏一边急忙口中应着，手忙脚乱套好拖鞋连滚带爬前去开门。
已经十点过了，不该是快递上门，推销什么早放弃这种上门手段，那会是谁呢？熏小心翼翼在猫眼里瞄了一下，只看到一片婆娑的白影。
她警惕问道，“是谁？”门外的人斟酌了半会，回答“我打搅到你了吗？”
远山熏心中一惊忙不迭打开了门栓，临时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穿戴，郑重地开门。
“安部先生，有什么事吗？”
门外果然是她猜到的人。熏有些意外，虽然身心疲惫，但是看到温和的邻居上门隐隐有点愉快。
白发男人扬了扬手里的一叠纸，“今天你提到需要的资料，其实我之前来敲过你家两次，不过你似乎没回来的样子。”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上翘调侃又无伤大雅。
熏不自觉想起了晚上发生的事，声音一下子沉了下去，“太忙了……不过，谢谢您！”发现对方在一直温柔看着自己时，她越来越紧张，“您、您要不要进来坐坐？”
男人嘴角又更往上翘了一下。
“可以吗，那打搅了。”
没想到对方会应下来，熏心中说不出是荣幸还是错愕。她刚回家不久，没来得及安排Liki选择室内装修风格，马上让它加载又显得做作。地上还有一条冒着白烟的毛巾，熏在男人走出玄关的前一秒把它踢到了沙发底下。
“您看……我平时，过的也不精致……”
男人并未有表情上的变化，他似乎对熏家中的状况熟视无睹，更让熏窘迫得不知道手往哪放。她对着沙发做了一个僵硬的“请”的姿势，但除家中难得有客人的不适之外更多的是觉得安部先生真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
男人在沙发一端安静坐了下来，感觉到熏的不自然后他了然地把资料递给她。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忐忑，熏干瘪地笑了一下，接过资料迅速岔开话题。
“要、要喝茶吗？”
“谢谢，太晚了，下次吧。”
熏抿了一下嘴唇把注意力投放到手里几页薄薄的资料上。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体，从题目来看是小论文，不过并没有给出实际的数据或者实验结果。她往下面继续翻了翻，发现安部一共为她拿来了两篇论文，论文作者无一例外落着“七海”的名字。
“因为都是独立成篇的论文没有顺序，我也没有标明页数。”
熏愣了一下，心领神会点点头，一目十行浏览了两三分钟，也不自觉坐到了沙发另一端对着资料自言自语。
“脑电波方面的研究啊……这个领域近百年来都被专研透了，很难再做出成绩。更何况看起来七海夫妇还在质疑目前传递脑电波方式的完善性，也难怪没有赞助商愿意投资他们的研究了吧，现在能够取代脑电波做到人机同步的手段太多了……啊抱歉我不小心……不过，从论文的口吻来看，前后篇章不是同一时期发表的吧。”
“你观察得很仔细。”男人侧过来半个身子，不动声色陈赞了一句，“最前的一篇是七海唯一向公众媒体投稿的稿件，而后面的都是他写给另一位人的，但这人没有针对这篇论文给他专业回复。我追到他的毕业大学，花了大力气才从那人庞大的档案库里找到。”
“我听说七海夫妇的研究始终不被重视，他们会主动推广自己的设想也不奇怪。那么请问，他们余下一篇是写给谁的？”
“清水教授，清水翔和。”
听到这个姓氏出口的一顺口，熏大脑“轰”地一下被腾空了。
“正巧我们今天聊到过这个姓呢。”
男人仿佛没看到她突变的脸，继续说道：“还是前几年很著名的神经学专家，多少都有人听说过他。巧合的是，他和七海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他资格阅历更老是七海的前辈，并且七海那篇唯一可能向公众发表的论文期刊就是清水创办的。”
这颗除了“清水”两个字姓氏就再也塞不下其他东西的大脑，终于还是因为听到这番话里蕴藏的耐人寻味信息后，空前清晰起来。熏像打了一剂强心剂一下，身体和精神的疲劳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是同一所学校的！？”她猛地凑上去身体，倒把男人吓得怔神。
“不过两个人之后的道路大相径庭，一个成为知名学者，一个在偏僻的领域默默无闻。”
“但是您刚才说‘七海唯一可能发表’是怎么回事？”
“我忘了告诉你，七海的一篇论文我是在清水创办杂志创刊号的样刊里找到的，事实上清水创办的杂志后来一期都没发行过，不知为何原因被叫停了。”
是被谁发现了什么吗，七海研究里的东西不允许被更多人熟知，所以才被某些人当做秘密掩埋。那么拥有叫停刊物的权利，以及隐瞒科学结论防止它流入社会的人，必然不容小觑。熏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汗毛倒竖。
“远山小姐？”
面对看出自己异样的安部，熏连忙解释自己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太累。
“你最近有在吃我给的药吗？”
“……频率并不高，只在觉得自己色相持续变高的情况下才吃一点，它有效果我会节制。”
基本能够预测出作为心理医生的安部会怎么苦心劝说自己放弃依赖药物治疗，熏干脆一股脑把对付他的话都说了出来。但是他只是低头想了想，眼中有光点一闪而过，然后启唇严肃地建议还是休息为重。
熏也不敢耽误他太多时间，接连不断产生的疑惑想着要速战速决。她没停下来扯自己健康的事，对着安部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表面上没有共同话语的两个人，会不会私下里联系密切呢？”
男人哑然，“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七海呈交给清水的论文他没有明确回复，又为什么要把同样作者的东西用在自己的杂志里？这种学术东西多少都会有沟通交流的吧，但周围的人又都看不出他们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络，说不定他们是故意做出这种陌生的感觉。”
“为了什么？”
“……隐藏秘密。”
远山熏不自觉脱口而出，她立马后知后觉捂住自己的嘴。
“不，我的意思是……”
“——很有意思。”谁知男人依旧表情从容接过话来，“你的推测。”
“清水教授在三年前因病去世，他早年丧妻膝下无儿女，走之前销毁了自己所有未完成的研究，理由是不愿意自己的拙见误导后人他毕生致力于人类神经研究。这点不用我多解释了吧……让我们体会疼痛的是神经，将兴奋传递给脑的是神经，这种对人体自身内部信息交换的科研，简直美妙得无与伦比。”
好像……文科生的我不太能理解这种理性美。远山熏缩缩脖子，没有打断而是耐心地继续听。
“清水他不仅仅承认神经在单个人体内作为信息传输交换的渠道，而是假设它能否在人和人之间，人和机械之间传递……”一边说着安部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一旁熏的手背。
他道：“想象，链接复数体的神经，将他们穿成一个整体。所有的个体能够共享任意一个单体的资源，于是有限的认知会整体化，从而整合得出最优越的认知。并且这个庞大的神经串联整体能在同一时间把握任意一个个体的信息，他们能够共生，浑然如同一个巨大的资源处理器。”
“这种组织结构——”
“让我感到可怕。”熏另一只手不由自觉抚上被安部象征性触碰过的地方。
自己的话音未落听者却止住了话不在往下说，他居然沉默了下来。远山熏从未见过安部一夫的神色如此认真过，他应该在分析她那句“可怕”的含义，片刻后又想听听熏本人意见似的，白发男人温柔地追问，“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熏思考了一会，说：“计算机有资源处理功能是因为它要完成我们操作它的工作，它在管理整体机器的运作，为了支撑这个过程不得不通过整合将效率最大化。我想不通有什么需要将人类集合赋予资源整合职能的必要，如果真的要靠某一集团的人来通过共生化处理资源，那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男人饶有兴趣眯起了眼睛，“如果是因为需要被分析的资源大过了一小部分人的处理能力，所以需要大集体的共识呢？”
“您指的是大集团或者跨过贸易组织一类的东西吗，他们应该会有董事会或者智囊团来规划路线。”
“还是太小……是更大更广阔的范围……”
“我不懂您的意思。”熏迟疑地皱眉。
“不，我想到其他东西去了。”男人很快结束了这个问题，“我该走了……”
熏也觉得谈论这一点对案件毫无用处，适时也停止了发散的思维，忽然听到邻居告辞的话，才愧疚快到深夜都还在占用别人的休息时间。
“安部先生……如果我告诉您，这可能是我经手的最后一个案子，此后我将离开公安局，你会看不起我吗？”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解，“是你曾经提过只有三天办案期限的军令状所致的吗？”
“我觉得，我会主动请辞。”
“这么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他露出恍然的表现，“不过，你又说你会辞去警察的工作。”
“大概是……”熏长长叹出一口气，没有正视他，“对‘警察’这个职业失望了吧。”
没有向他解释更深层次的理由，她极力想把这件事一笔带过。“拖您的福，从清水教授那里我打开了至关重要的一环。”她鞠躬道谢。
男人疑惑时也显得大智若愚而不会惹人厌烦追问不休，他不得不听从熏隐含意味的送客令。
不过他临走前悄声也说了句，“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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