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三小姐

　　元祐八年，太皇太后驾崩，十八岁的哲宗亲政。

　　入宫已近两年，华岩春依然是当初的婕妤，也依然淡然如雪。从入宫的那天起她就不曾奢望有朝一日能出得那高墙，去见她心中牵挂的人，去实现曾经的约定。时间对她而言几乎没有了意义。然而对高墙之外的人而言，两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人。

　　京都大相国寺自宋朝建都以来便是历代皇帝登基祈福之所，其地位不言而喻。平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只有每月初一、十五定时对外开放。于是，每到那时，相国寺门前人流如潮，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连带街道两旁的作坊店铺、茶肆酒楼也是生意兴隆，热闹非凡；街上货摊林立，还夹杂着小贩不时的叫卖声。几乎使这附近的几条街都成了定期市场。

　　而今日这边的热闹景象更甚往日，只因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同时也是华岩殷的生辰。今年她六岁。往年中秋华夫人都会携长女来相国寺为家人烧香祈福。今年也没有例外，即使华岩春已经入宫。

　　一顶素色的轿子在相国寺门前的一个角落停下，两个丫鬟乖巧地拉起了轿帘，却见一黄衫小娃儿当先冲了出来，拉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最后才是华夫人悠然下轿。

　　六岁的华岩殷，已承继母亲的姿容：弯折的柳眉，灵动的凤眼，小巧的挺鼻，粉嫩的红唇，白润如玉的脸颊，黑溜溜的长发梳了个长辫垂在身后，一席黄衫恍若凌空出世的精灵一般，玲珑剔透。六年来第一次出门，也难怪她耐不住好奇，拉着少年东张西望，左跳右窜的。而身旁的少年，便是华府的二公子，华岩轩。十三岁的翩翩少年，脸庞清俊，却是完全的实诚，近乎木讷，有其爹爹的风采。

　　看到女儿兴奋的模样，华夫人宠溺的摇摇头，唤来两旁的丫鬟：“陵衣，你同我进去；彩衣，你跟着少爷他们，别走远了，我一会儿就出来。”名唤彩衣的丫鬟答应一声，跟上了小主子。余下的主仆两人也转身进了相国寺。

　　于是这条末端与皇城相连的御街上就出现了这样的主仆三人：一个漂亮的小丫鬟，一个俊朗的少年公子，还有一个真正的小美人。这样的画面平日虽不多见，却也不至于让人大惊小怪，最多就是多看几眼。可是今天却不同。从街上的行人，货摊的老板，至茶肆酒楼的客倌，见到这三人无不侧目驻足。为何？只因那小仙女一般的女娃儿。看她走到东家给哥哥买小书，走到西家给彩衣买胭脂；一会儿是给娘亲的发簪，一会儿是给爹爹的狼毫；又是陵衣的丝帕，又是羽衣的头花；自己的糕点，送给姐姐的镯子；还有要赏给府里其他人的东西，林林杂杂一大堆。瞧她那样，哪里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主仆三人一个挑，一个买，一个提。如此这般，不驻足？不侧目？

　　三个人抱着一堆东西回到相国寺门口，华夫人还没有出来。没等几分钟，小东西就开始不安分了。

　　“轩哥，娘还没有回来，我们去赏灯吧？”指指隔街醒目的中秋灯会牌，说着就要走人。

　　“殷儿，现在才申时，灯会至少要酉时才开始。现在去什么也没有！”华岩轩拉住妹妹，却换来她一脸的沮丧。“不如我们去前面的茶楼坐会儿？听说那里面有人说书的呢！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听到可以去热闹的茶楼听人说书，华岩殷的脸蛋马上恢复了光彩，跑得比谁都快。

　　今日这般的良辰，茶楼内定然高朋满座。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坐定，却仍是与他人共桌。要了些简单的茶水、点心，华岩轩的注意力就被台上说书先生的故事吸引了，而华岩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不停转来转去，看着茶楼内的百态。

　　先是对面同桌之人，一老一少。老者神形有些憔悴，然一身粗布衣裳却透着些不相称的高贵，双眼专注的盯着台上的老者，对华岩殷的打量丁点没在意。身旁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从她们坐下就不曾抬头，只是喝着面前的茶水，也不知道那杯是什么琼浆玉露。

　　再看台上那六旬老人，从来不曾见过说书人，原来就是这样啊！她很像样的点点头，嗯！与她想象的没多大差别。环顾茶楼四周，只见多半客人边品茶边听着老人说书，似乎今天的故事十分引人入胜。于是，华岩殷撑起手肘，侧耳倾听：

　　话说三十几年前，年仅十八的高景以惊人之资，一举囊括文武双状元，成为宋朝建都以来之首例，不仅朝廷哗然，更是被天下百姓传为佳话。

　　说到这高景，便是当今太皇太后，当年的纭妃之亲弟。高家原只有纭妃一女，虽为皇帝的宠妃，却也忧心不知哪天地位不保，失了荣华。高家亦是为女求神拜佛，谁想结果却自家老来得子，还生的俊俏不凡，天资聪颖。纭妃入宫多年，未得龙子，对其弟是宠爱有加，什么好东西都给他，更是为这弟弟请了不少名师，只盼他有出息的一天。这高景也终于没有让高家失望，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仕途大好。

　　当时正逢鞑靼侵扰边境，挑起战端，朝廷派冷平洛为首的镇远军前往应战，高阁作为武状元自动请缨协助冷将军对抗鞑靼。自两军开战之日起，捷报频频，高冷合作屡建奇功。半年多就结束了战祸，大军凯旋而归。加官晋爵不在话下，皇上更是御赐官邸豪宅。短短一年的时间，高景就官至吏部尚书，前途似锦。

　　谁想世事难料，这才又过了一年，吏部尚书居然向皇上提出请辞。尚书请辞，那是多大的事？朝廷一下沸腾，皇帝爱才若渴，又岂肯轻易放人？偏偏这高景去意已绝，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僵持之下龙颜大怒，勒其闭门思过，更命禁军严加看守。月余，在众臣求情之下，此事才渐渐平息。

　　三个月后，吏部尚书高景在自家府邸失踪。然而这次皇帝居然没有任何不悦，只是一句“此事就此作罢！”

　　是以，曾经风云一时的文武状元，吏部尚书高景消声匿迹，只留下人们茶余饭后对其的无限遐想。台上的老者好像也是其中之一，更是说到高景失踪之后，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兴起之时，还不时拍案；台下的华岩殷却已渐渐没有了兴致，开始左顾右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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