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颜天宸接到电话之后就立刻搭车赶来了江边，提着刚买来的几罐啤酒，易拉罐碰撞在一起发出闷闷的响声。隐约看到不远处堤岸上坐着一个人，他走过去，在她旁边站定。

　　“来了？”她并没有转过头看他，目光依旧盯着江面。夜风肆意将她的头发扬起，在黑夜中张牙舞爪。

　　颜天宸将塑胶袋放在一旁的地上，便在她身边坐下来，修长的双腿垂在堤岸边，比她的腿长出了一截。他转头看着她的侧脸，灯光很暗，看不清她的眉眼。片刻后他才开口：“说说吧，出什么事了？”他将打开了拉环的啤酒递到她手里，正要拿出纸杯的时候却看到她举起易拉罐就灌下了一大口，于是他又不动声色地将纸杯放回了袋子里。

　　“你有没有很爱很爱的人？”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这风带走似的。

　　颜天宸深吸了口气：“有一个。”

　　“有多爱？爱到能够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怀过别人的孩子？”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

　　“或许不能吧，谁知道呢。”颜天宸双手支在身后，仰起头望着漆黑无边的夜空，“应该会觉得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吧，原本认为理所应当完全属于自己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或许会突然发现，原来她不只属于自己，也曾经属于过别人，会这样想吧。”

　　区昊歆突然笑了：“对吧？这种感觉很糟糕，真的很糟糕。”可是笑过之后，眼泪又滑过了脸颊，“我可以忍受他跟别人订婚，可以忽略他对我的恨，甚至可以接受他不爱我，但是别的女人怀过他的孩子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去计较。”

　　颜天宸叹了口气，用手背轻轻抹去她的眼泪：“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不希望看到你哭。”

　　听到这话，区昊歆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的笑容很温暖，暖到了她的心里。

　　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再次抬起头时她的脸上又重新浮现了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但她在努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惨。

　　不愿再继续那让她难堪的话题，于是她便转换了心情，问他：“你刚才说你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是谁啊？”

　　“嗯……”颜天宸神秘地笑了笑：“一个相识不久，但是让我爱得很深的人。”

　　区昊歆故作抱歉地笑着蹙了蹙眉：“我是不是耽误了你约会的时间？”

　　“我正在和她约会。”他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区昊歆身子一僵，错愕地看着颜天宸。

　　“那个人就是你。”颜天宸微笑着低下头，“或许说这些你会觉得我很鲁莽，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可是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的心似乎就不是自己的了。我知道你有你的家庭，虽然不清楚你和郑先生的感情如何，但我看得出你很爱他。所以你不必为我的感情背负压力，其实像这样在你难过的时候能成为第一个被你想起的人，感觉也不错。”他说着将目光移向远处，不再看她的脸。

　　区昊歆也回过头望向前方。他不该喜欢上自己，因为他是个好人，他不该受到伤害。

　　夜越来越深了，原本就不算多的行人现在更是寥寥无几。身旁横七竖八躺着几只易拉罐，而靠在肩上的区昊歆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于是颜天宸只好打电话叫司机开车来接他们。

　　将她抱上车子，再脱下外套搭在她身上，颜天宸这才觉得头有些痛，倒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毕竟以他的酒量想要喝醉并不是这么容易。或许只是吹久了风罢，他这样想着。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颜天宸犹豫了片刻，最终吩咐司机将车子开去了金靖尧家，而可怜的金靖尧就这样又一次被赶去了酒店，临出门时颜天宸还特意塞了张信用卡给他，说让他住好一点的房间别跟他客气。

　　金靖尧走后，颜天宸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时区昊歆仍然躺在沙发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于是他走过去调暗了灯光，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擦着滴水的头发。擦到一半转头扫了一眼沙发里的人，手上的动作便也随之停了下来。

　　区昊歆熟睡的模样甚是喜人，没有了那股子倔强，看上去乖巧得很。于是他欠身凑近她，细细端详起了她的容貌，却不料发梢的水恰巧滴落在她鼻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动了动，抬手胡乱擦了几下便又翻身睡过去，惹得颜天宸一阵笑。

　　郑臣聿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脱去外套向楼上走去，率先来到卧室，打开门却是漆黑一片，只有窗外微弱的灯光混合着月光透进来，洒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

　　他低下头，藏在阴影下的表情沉了沉，之后便关上门去了书房。

　　打开电脑，帝昌国际成功收购泽亚建设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而泽亚董事长李泽不堪打击自杀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郑臣聿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事故现场的新闻图片看了许久，脑海里却是一直在回想着区昊歆的话。他的确是变了很多，是因为当初被区治晖威胁如果不离开他女儿就永远别想再见到她，还是因为当他跑上楼看到父亲从楼梯上摔下来时站在楼梯顶端的是他最爱的这个女人的父亲？

　　真正的原因，他也不得而知。他只觉得好笑，此生最恨的男人的女儿却是他最爱的人，多么讽刺。

　　处理完一些事务，郑臣聿再次返回卧室时区昊歆仍然没有回来，于是洗澡的时候他便是胸口堵着一股气，从头至尾表情都冰冷得吓人。当然，连锁反应是这一夜的觉他也没能睡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区昊歆便拦了辆计程车返回了家里。翟琳立刻迎上来，询问她昨晚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宿醉令她脑袋昏沉沉的，并不愿多说什么，只是有些不耐地蹙着眉冲翟琳摆了摆手便上楼去了。

　　走进卧室发现郑臣聿还没有起床，她站在门边凭借不怎么清醒的头脑算了算日子，郑董事长今天又翘班了。

　　她走过去，跪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歪起脑袋看着他熟睡的脸。他睡觉的样子一向很乖巧，虽然用乖巧这个词语来形容这个男人有些奇怪，可区昊歆就是喜欢这样诠释他安静时候的模样。他睡觉时有许多习惯，如果没有她睡在身边，他便会蜷缩起身子来，将抱枕搂在怀里。从行为学的角度来讲，他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然而她所认识的那个永远不可一世的郑臣聿也有这样缺乏安全感的时候，的确让她想不透。

　　想起他平时那般模样，思绪突然就回到了昨晚的场景。他那狡黠的笑容，讽刺的话语，伴随着心跳检测仪规律的音波，此时又一次充斥在她的脑海，令原本就还没有完全醒酒的她更加头痛欲裂。

　　心里一股气涌上来，她起身走去浴室，赌气般地用力甩上了门。

　　“砰”的一声响让本就睡得不沉的郑臣聿一下子惊醒过来，背后因为惊吓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坐在床上愣了几分钟，便听到了浴室传来的水声。看到扔在一旁的外套和手提包，他揪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虽然对她的夜不归宿有些气恼，但他也深知她此时的心情。

　　昨晚自己的情绪的确有些失控，竟鬼使神差地带她去了那栋原本打算瞒着她一辈子的房子。倒不是因为她骂他没人性，只是因为她又一次提到了他的过去，而更令他意外的是，她竟一直在等待他变回原先的模样。其实他早就明白，他再也无法做回原来的自己，如今的他冷血、无情，甚至漠视一切，就连他最爱的女人他也可以恨之入骨，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变回原先那个善良的自己。

　　区昊歆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郑臣聿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换好衣服下楼打算吃些早餐，却不料看到郑臣聿坐在餐桌的一端一脸淡然地喝着牛奶看杂志。原本想要折返回卧室，可翟琳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喊了声“少夫人”，郑臣聿也就循着声音抬头看了看还站在楼梯上的她，那样的眼神像是料到了她不会选择与他同桌进餐，接着一个嘲笑般的笑容就浮现在了他的唇角。

　　区昊歆倔强的脾气又一次被成功挑起，她眯了一下眼睛，大摇大摆地走下楼来，理所当然般的在他对面坐定，示意佣人端早餐上桌。

　　可当几份早餐摆在面前的桌上时，区昊歆却蹙起了眉。面前这些早餐尽是些她不喜欢的食物。家里的厨师一向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如果不是厨师吃错了药，那就一定是某个人从中捣鬼。

　　随后，她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郑臣聿若无其事地合上杂志，扫了一眼她面前的几个餐盘，不由分说便端到了自己面前：“不吃青椒？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便拿起餐叉吃起了盘里的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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