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咫尺

　　Chapter 36

　　宋昱衾发烧了，39.7度，请过私人医师来看，说是最近过度疲劳，加上身体承受了一次大型手术，又接着复健，实在是吃不消了。时薇一直在一楼的房间守着他，从递水削水果皮到擦身量体温，全部不假他人之手。

　　宋昱衾有些愧疚，总觉得亏待了她，“你休息下吧，发烧是老毛病。” 他靠在枕头上侧着身子看时薇，却被她一眼瞪回去。

　　“就因为是老毛病才不能轻视。” 说着她伸手把被子拉到他的胳膊旁，盖住肩膀。

　　“我还没有七老八十，过两天不理它就好了。”

　　“现在不理等你七八十岁时就会后悔了。”

　　宋昱衾噎住，他发现现在自己说什么时薇都能找到理由顶回去，而且全是为了他好。

　　时薇瞟了他几眼，这才绕到床边，伸手准备放到被子里去。宋昱衾一惊，用力撑起身子抓住她的手腕，只看着她，却不言语。

　　“我问过陆铮，他说按摩会有助于你的恢复。”

　　宋昱衾却不肯放手，“Clara，我不需要你这样照顾。” 她的眼中不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

　　时薇也不放手，“可我喜欢照顾你。” 在他身边，帮他做事，为他着想，就是无比的幸福。

　　两人僵持数秒，宋昱衾败下阵来，他松了手，整个人跌回枕头，头上都是虚汗。时薇吓了一跳，立刻用毛巾帮他拭了拭汗水。

　　“你别生气，我不强迫你，别伤了身体。”

　　宋昱衾看着她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时薇还年轻，如今却只能守着他，甚至还要一直照顾他。难道与他们接下来几十年的婚姻中都是这样的循环么？即便时薇甘愿，他也不愿意。

　　服过药后宋昱衾很快睡了，时薇一直在床边看着他，看他眉眼不再年轻，细纹爬在额头。以前与他做对时从未发现其实他已经快年到不惑，必定是追求过，放弃过；奋进过，颓废过；勇敢过，退缩过；肤浅过，深刻过；天真过，世故过。所有感知在重复中变得麻木，而体验也得以沉淀。

　　如今不知不觉间滋生了感情，仔细看才发现宋昱衾如今的睿智都是得益于过去的遭遇。如果可以选的，时薇情愿他没有如今的一切，却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只是一切都没法选择。

　　宋昱衾这样一病，原定回沪上的时间也只好改期。时薇瞒不过宋坤，于是如实交代。宋坤很是生气，不过只是闷气。宋昱衾他是疼爱的，亦是愧疚和难以面对的。就算平日里父子二人鲜少交流感情，但这些事情不过是心照不宣。毕竟是一脉相承，血浓于水。可如今他去伦敦做了手术，匆匆赶回香港却又病倒，为的都是时薇，这让做父亲的不禁把所有责怨都算在媳妇身上。

　　晚上休息时时薇钻进宋昱衾的被子里，赖在他身边，说什么也不肯分开睡。

　　“你不想我么？” 她用胳膊拦住宋昱衾的脖颈，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宋昱衾伸手捏捏时薇的脸颊，怎么会不想，恨不得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可这世上，喜欢一个人可以放肆，但深爱一个人则会克制。

　　时薇亲吻他的耳垂，“我好想你……”

　　宋昱衾清咳一阵，她递上水也不再戏弄他，只是拖着他的左手入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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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的太阳出得已经不那么早，天刚刚大亮的时候时薇起身去楼下厨房接了杯热水，却碰巧遇到门口有人在对话。谁会在早上七八点钟没有打声招呼就来拜访呢？！

　　“门外是谁？” 时薇穿着白色纱质睡衣，端着水杯走到门厅。

　　“少奶奶早，是个男人来的，说是认识宋生。”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哪位宋先生？大的还是小的，还是没入门的。”

　　普通话十分蹩脚的佣人皱了眉，“我都唔知……”

　　时薇喝了口温水，拉了拉衣服绕到大门前，看到管家正在跟一个年纪不轻的男人对话。对方看上去有些邋遢，穿着并不得体，头上戴了NY的棒球帽，身上的牛仔裤和帽衫看上去也很久没有洗过。

　　管家看到时薇后立刻招呼了一声，然后用普通话解释道，这个男人已经站在门口半个小时，敲门说要找宋先生，问他是谁他却怎么都不肯说。这里虽然是独立屋，但保全系统更是全面，谅对方也不会做出什么夸张的举动。

　　“你找哪位宋先生？”

　　男人抬了抬头，棒球帽下的双眼神情恍惚，“宋昱衾。” 这三个字不管用白话还是国语吐出来时薇都不可能听错。

　　“你是哪位？找我先生做什么？”

　　对方咧开嘴角笑了，“咁你就问佢啦。”

　　时薇把对方请进了屋子，接着去楼上换了件衫，回卧室时却看到宋昱衾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穿衣服。

　　“这么早就起？不再多睡一下？” 她立刻上前帮他把衬衫扣子扣好，然后将米色的休闲长裤拿在手里，示意她来接手。

　　宋昱衾却不肯买单，戴好眼镜后给了时薇一个微笑，然后自己伸手拿过裤子。

　　她愣了一下，手下的动作一顿，还是把裤子递给了宋昱衾。虽然与他重逢不过短短数个小时，可她感觉的哪里变了。说不清是什么变化，但有些东西却是不一样了。

　　洗漱完毕后时薇才发现一个问题，她晚上是在二楼就寝的，那么前一夜宋昱衾是如何上的二楼？独立屋里没有电梯，而他行动不便。这个秘密很快就被揭晓，当宋昱衾被司机背着从二楼下来时，时薇与坐在客厅等待的陌生男子都愣了。

　　而最惊讶的要属宋昱衾，当他看到黄炳仁的那一刻。脑海里能够立刻闪现当年的情景，巨型的卡车，失控的方向盘，玻璃碎片满天的西九龙走廊，赤柱监狱前崩溃的自己。

　　坐回轮椅后时薇俯身帮他理了理腿上的毯子，盖住了缺失的右腿，却无法隐瞒塌陷。宋昱衾招呼佣人上茶，清了清嗓子道，“黄生，好耐冇见。”

　　黄炳仁有些紧张，双手互相揉着放在身下，抬头看了看时薇，又看了看他。宋昱衾摇着轮椅过去，脸上平静的出奇，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波澜起伏。

　　“你放左监？”

　　男人点点头，忽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跪在宋昱衾面前，“宋生，当年系我衰，我对唔住你。”

　　宋昱衾俯身看着他，身旁的时薇已经明白是什么事，有些失神的质问道，“你就是当年肇事的司机？”

　　黄炳仁默不作声，时薇则有些激动，“你以为坐了几年监事情就可以过去？”

　　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对方，即便是平视也让人不安，“我唔會原諒你嘅，你唔晒跪我。”

　　“当年系我唔啱，10年来我唔能够原谅我自己，好似都系我嘅错，我都好辛苦。”

　　黄炳仁的内心挣扎不比宋昱衾少，出来拿钱办事的人一般都不会剩下几分良心，难得他还有。

　　“我细契仲交代d咩俾你？”

　　对方看了眼时薇，似是不好回答。宋昱衾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并非不恨，也并非不怨，只是怨恨面前如何走下一步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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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炳仁走后时薇与几个董事通过电话，她未提到宋昱衾回来的事情，她希望他能多休息一些时间，不再受这些琐事的纷扰。晚餐时宋昱衾book了中环Amber的位置，晚些时候司机将他们送到皇后大道。宋昱衾还是要面子的很，出门一定要体面，假肢西服一样不能少。

　　两人步入lobby时时薇还在埋怨，“你病都没好，干嘛出来吃饭？在家不好吗？”虽然表情不开心，可她的手还是细心的扶着身边的男人，踩着高跟鞋的步子更是随着他的步伐。

　　宋昱衾右手撑着手杖，左手拍拍时薇的手，“你辛苦一周了，应该放松下。”

　　时薇抿抿唇，笑容又爬上脸颊，他的任何安排现在在她眼中都万分细心且令人开心，即便只是在家里随便吃吃都无比幸福。

　　他的步伐比手术前慢了许多，看得出十分吃力，可已经算是万幸。Amber的装修十分华丽，楼底很高，一般要提前两周预定才会有位。时薇扶着他在座椅上坐定，经理拿来酒单，点好course，两人第一次如此甜蜜的面对面吃西餐。

　　甜点似乎不够靓，给时薇多少虎头蛇尾的感觉，“Caprice吃久了也会腻，这家倒是还好哦。”

　　宋昱衾笑笑扶了扶眼镜，然后招来服务生，上了最后一道甜点。火焰冰激凌并不算罕见，可在Amber这家做地道法国菜的地方会有这种铁板上做出来的course也已经令人惊喜。

　　看着服务生将冰激凌点燃，瞬间冒出火树银花般的火光，时薇欣喜的像个少女。

　　“今天是我们相遇的第七年，七年前，Grosvenor House， spot check。” 宋昱衾的声音温和而深沉，火光后的时薇美的摄人心魂。

　　她双手捂住嘴吧，忍不住要哭出来，眼中已经泛了泪光。时薇心中对他的感情复杂凌乱，怨恨，心疼，珍惜，爱慕，通通都有。但是此刻，她觉得内疚万分。

　　“没想到你现在这么眼浅，这种时刻应该开心嘛。”

　　时薇不断点头，等不及火光燃尽便起身去到宋昱衾身边，俯身吻过去。她的吻主动而且热烈，不在乎别人眼光，不给彼此喘息机会。餐厅的管弦乐队渐渐奏起乐曲，时薇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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