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凉薄清秋夜

　　然而徵黑却不觉得有趣，也不陪他说笑玩闹，只静等他笑够了，才问道：“你想成亲？”
　　李潜道：“我？成亲？我跟谁成亲去？”
　　他觉得徵黑是在说一个笑话，他在人间也就那么几片干巴巴的记忆，到了仙山又是斩断了所有尘缘，成亲与他何干？
　　夫妻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其实也不坏。他想起这几天回去后的梦境，白茫茫一片雪地里，天地都不见，却总有零星的桃花，开着粉色的花瓣。梦见花也罢了，偶尔飘忽过去的零星碎片，看不清抓不住摸不着，却总叫他心里有些着急，有些慌，还有些淡淡的甜和高兴。
　　他忍不住轻轻又咳了咳，微微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一遍：“我才不想这些事情呢。”
　　他神色有异，徵黑哪里看不出来，眸色更深，追问道：“你想和谁？”
　　徵黑一个大妖兽，一个神仙，对这种事情上心，李潜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由道：“我不是说了，我不想成亲，也没有谁。”
　　徵黑看着他的眼睛，因为身体已经长开了，身型脸型都不再是从前的圆滚孩童模样，眼睛似乎也大了一些，里头还是水汪汪的，不说话看人的时候像是谁家养的小宠物，虽知道是假象也不由不觉得乖巧。一旦开口笑着闹着的时候，眼里便是三月的春潮水，波光粼粼汩汩流动，似乎里头随时能蹦出条小鱼来。
　　什么时候都不太有心眼，泼出来的水，什么底细都叫人看清了。
　　“你想和谁成亲？”
　　这个问题其实很可笑，也没有必要，可是徵黑还是再问了一次。

　　李潜怔然。
　　他没想到向来都对其他事物没多大兴趣的徵黑会连问三次，还是这种玩笑的话题。然而徵黑的眼神有点吓人，像是那些在云朵上飞的时候刮过脸庞的风，若是没有阻挡或是保护，那些风就是没有刀刃的刀子，落到哪里哪里都有点疼。
　　他忍不住别过了眼，道：“这有什么好知道的，我也答了你说没有，难不成我骗你？我、我在下头又没有喜欢的人。”
　　被这么逼问着，怪不自在的，他也觉得自己似乎是露了怯意，有些恼羞成怒，“你真是奇怪，又不是多嘴的八哥，问这些做什么？”
　　他不愿意再多说，转身便想走，然而一时岔了心神，不提防脚下一个小石头，一脚没踩好，摔了。
　　好在徵黑反应快，一台袖子，一股劲风便自李潜腋下将其托起，才没叫他摔得狗啃泥那般惨。然而脚却还是扭伤了。
　　劲风卸去，他一屁股坐下来，一边嘶气一边揉着脚踝：“用什么符……沐春？晨露？书在这里，用哪个，还春咒？”
　　他翻看着自己袖里那堆乱七八糟的法符，这不过是个小小扭伤，也不必拿这些符纸来，他想试着自己施个法术，一时又想不起，只能先翻书。
　　他却没想到，徵黑竟会为了这点小伤，蹲下身替他除了鞋子，亲自替他查看脚上的伤势。
　　徵黑的手很大，比李潜的起码要大一圈，手指上似乎有老茧，不比李潜的手软嫩。力气也不小，只是那么随意握住，李潜便觉得自己的脚脖子被一双铁钳子给钳住了，不由得喊起来：“疼，疼，轻点！”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李潜还是怕疼得很，轻轻一碰便要叫起来。
　　徵黑放松了力气，轻轻捏着他的脚踝，手上泛出绿色的光芒，如同微醺春风拂面而过，将李潜裸*露在外的脚裹住。
　　李潜想说他想自己施法，又觉得该道谢，心里头又有点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恼怒，心底纠结成一团麻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徵黑也没说什么，他本来就话少。然而等他自然而然捏起李潜的鞋子时，李潜坐不住了：“外我自己来！”
　　然而徵黑已经闷不吭声给他穿上了，他看着不像是个做精细活的，叫李潜把脑袋摘下来都想不到他会给人穿鞋子，还给穿好了！
　　李潜不由得动动脚趾头，憋出来一句：“多谢。”
　　徵黑站起身，面无表情，仿佛方才一切都是极其自然的。
　　李潜试着站起身，脚上微微用力，没有一丝不妥，果然仙术便是仙术，一下子便就好个彻底了。
　　他这次说得真心实意许多：“多谢徵黑仙人了。呃，那个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徵黑仙人若是无事的话，咱们明日再见？”
　　李潜别别扭扭想跑了，徵黑却摇身一变，化作老虎大小的原型，大尾巴拦腰一绑，便把李潜卷到了自己背上。
　　李潜一阵天旋地转，找回脑子时，人已经在徵黑的背上了。——大家伙这是今天吃坏了什么，不但纡尊降贵给他穿鞋子，还给他骑！他眼红大家伙许久，不止一次想过若是骑着它，只怕谁看了都要夸一声英武的。然而他再狗胆包天，也只敢在心里偷偷白日做梦，想自己哪天大乘飞升做了厉害的神仙，骑着威风凛凛的大妖兽满天飞。
　　“徵黑仙人！你、你的意思是我脚还不方便……多谢多谢十分多谢你！我的脚痛死了，一时半会好不了，就劳烦徵黑仙人您了！”
　　徵黑不必看，也晓得背上那个蠢货此刻的傻样，两颊泛红眼中波光荡漾，因为激动而微微张着嘴，语无伦次的，简直蠢得难看。
　　还略得了半寸便自觉要进三尺，天生便极其会蹬鼻子上脸，不知死活。
　　它昂起脑袋，尾巴一甩，拍在李潜那双在自己脑袋脖子后一直乱捏乱扯的手上，李潜吃了疼果然啊呀一声便收回了手。
　　不打便不老实。
　　有着凶煞之名的噬天狡用尾巴卷住身上的人，低低嘶吼一声，踩着云飞起来。它的速度极快，两侧的风呼啸而过，像是紧紧跟着身侧的两条不停嗥叫的龙。
　　李潜迎着风哈哈大笑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踩云御风，驰骋天地，果然是神仙日子。

　　大约真的是太高兴了，第二日李潜便兴冲冲对徵□□：“我昨晚梦见你了！”
　　梦见黑色的猛兽驮着他奔跑在在无边的旷野上，头顶的月亮皎洁明亮，硕大的玉盘般垂在天幕上，近得好像举手就可以摘到。
　　“可惜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大约就是这样的。”说起来李潜还是有点惋惜的，醒来后他抓心挠肺想了一会，可惜还是忘得干净了，只记得这像是被凝固的一瞬间的情景了。
　　徵黑静静听着，没说什么。大约手舞足蹈说个不停的李潜自己也不知道，他眉心的那点朱砂痣，颜色比之刚遇到徵黑时，浓艳了许多。
　　“唉果然说了你也不晓得，他们也是，都不会发梦，还说偶尔发梦了便是预兆什么。大约是因为我出身不一样，是个凡人，还没真成了神仙。可惜可惜，我竟是记不清楚了，若是有什么法宝，把梦中情景都如数记下，等我醒了再看，一定极其有趣。”
　　李潜一个人说了一堆，没捞到徵黑的半点回应，他也不气馁，早就惯了徵黑这般冷淡不爱搭理人的毛病，不觉得有什么，他此刻满脑子便是再叫徵黑背着他满天跑。可是徵黑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他不敢明目张胆开口，眼珠子一转，“哎呀”一声，身子往旁边虚虚一歪，“我的脚！”
　　徵黑：“……”
　　“哎哟，这路怎么这么不平，徵黑仙人…”李潜努力摆出乖巧可怜的样子，对着徵黑“嘿嘿”傻笑，“我没法子收拾那些碧溪白薇鱼了，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你再背背我？”
　　今天徵黑的菜单是碧溪白薇鱼，这种鱼银麟红嘴白尾，只生长在灵犀泉中，若离了泉水，三炷香后便会发黑生出臭味。所以要吃它，需得在灵犀泉水所在的水域旁，立即捞起用秘法烹饪，才不致叫鱼肉黑臭。
　　李潜不晓得这附近哪里有灵犀泉，打得主意便是让大家伙驮着自己去找。
　　他虽然极尽厚脸皮能事满嘴瞎话，心里还是忐忑的，徵黑这人可不是好性子的，若是计较起来，只怕今天他李潜就没好日子过了。
　　没想到徵黑沉着脸居然什么都没说，云雾一散，便现出了大家伙的原型。
　　李潜仰着脑袋喊：“徵黑仙人，变小些，变小些！太大了！”
　　庞大到可怕的妖兽眨眼间，便缩成成年虎豹一般大小，方才适宜乘骑了。李潜瞧着心花怒放，不由道：“大家伙，你真是好！”
　　他像是山上的野猴一般，跐溜便蹿到大家伙背上坐好，兴奋不已：“好了咱们走！”
　　徵黑踩着虚空，一步一步往上走，如履平地般升到了半空中。
　　李潜喊道：“飞咯~”
　　圆了从醒来后便心心念念的骑乘大家伙的心思，凌云御风的滋味又是天上地下第一等的畅快，李潜简直再高些没有，他一时得意忘形，把心中的话一股脑喊出来了。
　　“驾儿~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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