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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礼物
他孤独地走上电梯，坐到了顶楼，再坐下来。
应该按个楼层，他想，并抬起了手。手臂很僵硬，抬动肩膀的时候仿佛还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断裂声，然后，他按下了1楼。
其实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在成为僵尸之后，生活就变得更加简单：游逛，寻找食物。
袭击人类，被人类袭击，不断反复。
人类的大脑就是他们的目标。为了这个简单的目标，再没脑子的僵尸也会拼命去做。
人类很聪明，他们会成群结队，手里拿着尖锐的武器，躲进铜墙铁壁之后，要想成功狩猎，必须耐心地等到小团队从保护所里出来的时候，抓紧机会以多胜少。
现在越来越难抓到落单的人类了，大家都很饿。
得想办法……
他出了电梯，走进大厅，圆桌上积满了灰尘，椅子大多缺了个腿。
他的老朋友坐在桌边，眼珠转过来看到他的时候，很缓慢地向他点点头。他便一步一顿地朝那边走去。
僵尸不会动脑，也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说不了话，还好他已经习惯这种沉默，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就当做是打招呼了。
“嗨……”老朋友说得很艰难，发出一个单音后也说不下去了，闭上嘴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但他觉得很亲切，心里也高兴起来。
这种简单的交流足以令他快慰。
更多的时候他们用眼神交流，老朋友熟悉他，他也熟悉对方，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老朋友在说，大家伙不能再等下去了，决定出发。
他们都信任他，因为他很强，跟着他走总是没错的。
他想了想，说：“好。”
*
那是护送干粮的队伍，留下了一个不到十人的小分队断后。
名义上是断后，就算是凭借僵尸有限的智力，他也能够看出来，他们是被抛弃了。他们被数量远超于他们的僵尸包围，团灭不过是时间上的事。
有些人类比僵尸还残忍，至少，住在大使馆的他这些僵尸朋友们从不会抛弃同伴。
僵尸不会感叹什么，他们只是本能地感到惊喜与欢乐，饿绿了的死沉沉的眼睛里迸发出久违的生命光彩，前仆后继。
他们很强。
他们之中的一对搭档尤为瞩目。火舌喷出，子弹无情精准地嵌入僵尸们的后脑勺内，沉重的身体带着飞溅的血泥倒下。只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默契得如同一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担心，他们这么多僵尸也会被对方两个人干掉。
终于，一人的弹药耗尽了，抽出身上的小刀，改为与僵尸肉搏。如果这让僵尸以为发现了可乘之机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那人身手非同寻常，身轻如燕，下手又果断决绝，一击毙命。
但到底只有一人，只要切断另一人的救援……
他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手枪，举起，干枯的手指缓缓屈起。
砰！
第一枪打出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的手肯定被震断了。所幸，只是磨掉了几块皮。
被围攻的身影终于躲闪不及，身体倾斜，被撞到了一旁，落下，他冲上去。
其他僵尸们愣了愣，木讷地退开了。这已经是他的猎物，他们转而将目标投向了剩下的幸存者。
鲜活的生命在他的手中渐渐流淌而去。
血液在喉咙里流动，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力量。还不够，大脑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人类的大脑，充满生命力，无数生动的记忆，这是僵尸所没有的——确切的说，是成为僵尸后的他们没有的，也是最渴望的东西。
他埋头下去，张开了嘴，牙齿用力咬下，浓重的腥味扑满而来，迫不及待地被喉咙咽进去。
那一刻，属于这个人类一生的回忆会在僵尸的脑海中重现。
他享受这一刻，他很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场景，正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才格外珍惜。
……这一刻，比起以往，似乎有些特别。
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是属于这个身体、这个大脑记忆中的“恋人”。
他看到“那人”低垂着眼睑，昏昏欲睡，被“自己”摇醒，张口发出模糊的咕哝。“他”的皮肤很白，扬起头喝水的时候，喉结滚动，让“自己”口干舌燥。
“他”灵活地拆卸了一把手枪，夹着烟的手指十分修长，指节分明，抬起放在“自己”的手上，充满暗示性意味地捏了捏……“自己”将“他”按在地上，“他”闭着眼，眉毛微微蹙起，脸颊红润，吐气断断续续。
“他”半醒不醒地朝“自己”看来，眼眉弯起，唇角扬起一道亮人的弧度。
他看到“他”坐在高墙上，眉飞色舞，张口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飞旋的画面停止了。
他惊醒过来，一切美好的景象已经消失，身边依旧散发着腐烂的恶臭，手下的鲜血已经凝固。
但他的心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那是心动的感觉。
明明是属于那个人类的记忆，却仿佛……自己也爱上了一个人类。
他扭头，在重重硝烟、身影中看到了那张脸。
*
那个人类歪着头靠在墙上，呼吸微弱，衣服上渗出了不少血迹，却浑然不觉似的，抬眸望着他。
他一言不发——他是僵尸啊，说得了什么话呢？——笨拙地抬起沾满血腥的手，胡乱地往人类的脸上抹去，直到看不出原本的面貌，才放心地松了口气，点点头：“好了。”
这样就可以了，污血的气味会掩盖很多东西，僵尸们分辨不出是活人，就不会去袭击了。
他能察觉到人类的身体并没有放松下来，在他做着这个过程的时候，那人脊背上的肌肉绷紧了，也许随时都会跳起——所幸，到最后都并没有抵抗。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好意，人类只是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眼神，又困惑又警惕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呢？
他也在问自己。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个人死掉，不能让他受伤……我要保护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生命？
僵尸的生命，也算生命吗？
他想不通，摇摇头，将迷惑放在一旁。
他拉着人类的手臂站了起来。
周围的僵尸们重新聚集，嘎达嘎达地转动着头，巡视着这块断壁残垣。饱食一餐，该回去了。
他向前走去，那个人类也沉默地跟在后面，一步一顿地走着，模仿得很到位。
突然，人类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他转身过来，顺着那目光看到了死去的恋人。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头撇到了另一边。
那人的脸上一片空白，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他却感觉到了，寂静之中，他身旁的这个人僵立在原地的同时，生命被抽走了，仿佛也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走回来，一步，两步，距离够近了，便伸出手，轻轻牵住了那人的手。
接触的刹那，属于人类的温暖热流顿时涌入了自己的身体，从四面八方汇入心脏，然后，它用力地、坚定地跳动起来。
他想，他确实爱上了这个人……这种感情，如此美好。
他抬起头，对上了人类的视线。
他深深地看着他，嘴唇蠕动着张开了。
他说：“走。”
“……叶修。”
他牵着他，跟在那些行尸走肉的身后，缓缓走向大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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