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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父亲就这样死了,很多人告诉我他是死于一场车祸,包括我的母亲,因为只有这样才会令她的灵魂好受些。父亲死后的几个晚上,我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想到他,感觉到他的灵魂,他可能是安心去死的。我想他因该是爱母亲的,尽管他从来没有对她软语温存过。
父亲,我似乎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们,包括我的生父,继父,还有阿康的父亲。所以,父亲死时我会没流一滴眼泪,而且我也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所以,母亲再嫁时,我没有出席她的婚礼。我是一个坦白的人,坦白得近乎苛刻,我从不会掩示自己的情感。我的同居者阿康骂我是个冷血的人。看着他涨红的脸,我第一次发现,其实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是个冷血的人,我只是比别人冷淡些,所以我才能心安理得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顾及别人说什么。
因为父亲的死,阿康与我冷战了三天。他一直想让我成为一个正常的女人,正常地拥有七情六欲,正常地拥有婚姻与家庭,看来他是白忙了一场,因为我并不是个好女人。冷战的第三天。小茹来看我,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说话时总会带着浅浅的微笑,是个讨人喜的女孩。
我搬了张躺椅,让她坐在我的旁边。
碳笔在洁白的纸上夸张肆意地移动。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要画些什么,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太闲。太闲的人往往会有诸多欲望以及一些不可思议的思维,而这些不该有的意念,却正是令人自苦的根源。
“欣欣姐,结婚吧!”“又来当说客了,你明知道……”我依然握着笔,只是笔端停留在纸的某一处,不动了。
“不!不是劝你嫁给我哥。我哥他,他配不上你,他永远无法学会你的淡薄。我是说,你该找一个真正的伴侣。”我怔怔地发笑。
“你的论调好怪,几乎所有人都说我配不上你哥。”小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门铃却响了。她跳了起来,拎起手袋,边走边说,“欣欣姐,我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门关了。
我走到窗边,正看见小茹挽着一个男人的臂,男人的背影有点熟。突然,他回过了头,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他,并且认出了他。他的眉一皱,我则轻笑出声,看来他依然记得我,而且印象不佳。
就在那天晚上他来了,而我也不吃惊。
“请你离小茹远一点。”他下命令。
“你要什么?酒?饮料?”我故易不理他的话。
“你听到没有?”他火了。
我倒了一杯酒,“听到了,不过既然是请求,我想我是有权力拒绝的。”
“你……”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骂出一句脏话。
我笑着走近他,把他摁进沙发。
“杨彬,我不是洪水猛兽,而小茹也不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你有这个必要担心成这样吗?”杨彬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于是他放柔了眼神,接过了我的酒。“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笑着说,“虚伪!杨彬你真虚伪。我们之间连朋友也算不上,你会关心我吗?”
杨彬也笑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犀利得令人讨厌。”我和杨彬并不陌生。我和他当了十年的邻居,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变故,我想我们可能还将继续当邻居。是邻居不见得就是朋友。我为了杨彬挨了父亲好几次打。第一次是因为我私自拿了他的钱,他告诉了我的父亲,并且四处散播
我是小偷的消息。那一夜,酒醉了的父亲狠狠地把我往墙上贯,鲜血登时涌了出来,我哭了,却并不讨饶。看着杨彬惊惧和怀疑的眼神,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开心。当然,我也没让杨彬好过,事后我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自此我和杨彬算是结了仇了。我最后一次挨父亲打,依旧是因为杨彬。那年我十七岁。杨彬看见我跟一个男孩在家门口接吻,他把这事告诉了我的父亲。父亲大骂我是“婊子”,并且用皮带抽打我。那天夜里,我从家里逃了出来,从此以后再没回去过。
“欣欣,别总是拒人于千里,我只是想帮你,真的,我只是关心你,担心你的安危。当初是我太冲动了,我不知道你爸会那样待你,也没想到你会离家出走。”我沉默。多久的事了,还有什么好提呢?人生在世,连生死都可看淡,我又有什么无法释怀的呢?随着岁月的
洗礼,我早以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以为暴力就能解决一切的丫头了。
“算了,这事迟早会发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父亲的死我很难过。”我看着他,笑笑,“我并不难过。”他皱眉了,他显然无法认同我,当他看见我手上甚至没有缠黑纱时,他的眉锁的更深了。
酒在酒杯中晃荡,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酒醉的父亲,被打的母亲,而如今我终于可以彻底摆脱这些记忆了。我有点苦涩,然泪水依旧没有,童年的我流了太多的泪,至使现在的我再也无法流泪。
我感到他轻轻碰触着我的耳垂,我敏感地一颤。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杨彬一向是个善于伪装的人,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他却……
“太多的伤口,我记不得了。”我苦笑。真的,在童年,受伤对我而言简直是家常便饭。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下来。
我斜眼看他,猜测他大约又要说些什么让我远离阿茹的话。
“欣欣,结婚吧!你该有个男人来保护你。”
“嫁人?嫁你吗?算了吧,我这样的女人,谁敢要。”一层水雾不争气地蒙上了眼睛。
门关了。
一个星期后,母亲给我来了个电话,她说她以把老屋买了,让我抽空到她那而去拿钱。
下班后,我没回家。
老屋在那儿,安安静静。它经历了几十年的吵闹,也该安静一下了。我取出钥匙,试着插入锁孔,门尽然开了。新的屋主大该还没来得及换一把新的钥匙,更或者是没有料到这破烂的老屋也会有人光顾。
黑沉沉的空气压迫着我的心,我的灵魂,汹涌的记忆快要把我淹没,我逃难似地冲了出来。在门口,我又看见了杨彬。
“我妈说,你回来了,我能帮你什么忙吗?你气色似乎不好。”我扶着门,仿佛它是我所有的依靠。
“我爸说,这房子是我的嫁妆,我还没出嫁,嫁妆却卖了,成了别人的东西,你说可不可笑?”我大笑出声。
“这样的女儿,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你见过吗?”世界一片寂静。
“你爱你父亲,尽管他打你骂你,你还是爱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把一切告诉他呢?”我退了一步,用手抵着墙,眼神茫然。
“对不对?你爱他,从你的眼神中我看的出。”他继续说。
我的父亲,我讨厌也喜欢的父亲,这本是我的秘密,杨彬却看懂了,他竟然如此靠近我的灵魂。
“杨彬,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的事,你是怎么明白的?”我无力的问。
“欣欣,我一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向你父亲告状,我以为会赶走那个男孩,结果却赶走了你,如果我知道会有的结果,我绝不会那样做。”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知道如果我今天不说,我将失去最后的机会。”
话断了,而我也明白了,这是他的心,他的灵魂,而我正走近它们。
“杨彬,你不该讲这些话。”
“世上没有该不该这回事。我想让你知道,所以就说了。”他把我揽进了他的怀中。
我没有反抗,我知道我的心需要什么,我太累了,而我的心也一样。它们都需要有人来帮一把。所以我没有再抗拒这种需要。
“你常骂我什么?”
“坏女人。”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轻轻地笑。
“其实你才是个坏男人。”
“那么正好,坏男人配坏女人。”他低头吻住了我。就在我的灵魂飞入天际时,我抓回一丝头绪,其实他并不是个坏男人,所以必将注定我们的无缘。
再看见阿康,是父亲去世后的第四个星期天,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结婚,要么一拍而散。我选择后者。他走了,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而我则毫无依恋,对于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我无权也无心去挽留。
下午,阿茹来了电话,问我和他哥究竟是怎么了。我平静地告诉她,我们散了。小姑娘笑了,她说这样才好,她还说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并直嚷嚷着要给我介绍男友。
晚上,我一个人缩在被窝里,第一次感到冷,感到寂寞,这就是人生,我现在的人生,也是未来的人生,我感叹,我无奈,可硬是没有泪。
半夜时分,我接到了杨彬的电话。
“我听阿茹讲,你和他哥分手了。”我没回答。
“我要来看你。”
“不许!”我尖叫,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脆弱,这是任谁也不应见到的面貌。
“来不及了。”我冲到了门口,一眼就看见了他。
我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怎么不请我进去?”
“阿茹是我的女友,是我的妹妹,所以我不能让你进去。”他一把退开了我,脸色有几分苍白。当他走近我时,我一下就闻到了他身上浓烈酒味。我轻笑出声,一个象他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也会有什么烦心事需要借酒浇仇。
“阿茹是我的妹妹,而你是我的朋友,”他说。
那一夜,很奇妙,我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悲哀,全然忘记了阿茹,甚至还有父亲。夜色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汗味。
那天后,他便常常来我家,我们会一起吃饭,喝酒,以及□□。我想我是爱他的,不深刻,但是爱。我一直渴望能有一个人能真正触动我的灵魂,并且守护住它,而杨彬是唯一一个做到这一点的人。所以我才没有拒绝,想象着我可以永远拥有他。至于是不是真实,我真
的不愿去想。
仍然是一个深夜,仍然是一个电话,电话,这个东西,不知在生命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阿康告诉我,阿茹住院了,话很短但是有力,它成功的粉碎了我的最后一点希望。我的身体微微颤抖,心沉在谷底。杨彬伸手环住我的腰,我放下电话,低低地说,“阿茹住院了。”
“我们没有关系的。”
“可你们曾是朋友。”
他扶正了我的脸,皱紧了眉,“你究竟在怀疑什么?”
“我记得你曾让我远离他,这一点就说明你曾在乎过她,可由于我的介入,你们……”“你在害怕,可为什么,我们……”
“是的,我害怕,我怕我们根本没有未来,”我推开了他。
那一夜,我们相对无言,只是彼此相拥着,感觉着对方的心跳声。
第二天,我见到了阿茹,曾经红润的脸有了几许苍白。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觉,便多吃了几片安眠药,”她笑笑,“欣欣姐,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对了,你现在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
“欣欣姐,别以为我忘了,等我病好了,我一定给你介绍个好的朋友,”她冲我虚弱的笑笑。
我不无苦涩地笑了,走出病房时,我见到了阿康,他也憔悴了不少。
我走过了他。
“你和杨彬住在一起。”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知道?”
“有一天夜里,我看见他从你家里出来,”他说着,我则继续走。
“阿茹喜欢他,喜欢杨彬。”他喊。“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当真实突然向我袭来,虽然我已有准备,可我依旧无法成承受。
“阿茹知道吗?”
“没有,”他痛苦的摇头,“我不敢告诉她。可阿茹不是傻瓜,她已经察觉了杨彬的冷漠,你难到也相信她吞安眠药仅仅是为了想睡觉吗?”
泪水袭来。
我一咬牙,把泪逼了回去。
深夜,我抱着杨彬。我很温柔的吻他。
“你有事?”他敏感地说。
“我要去法国。”他笑了,“去玩?我陪你,反正我最近也有空。”
“不!定居,我一个人。我母亲已经帮我安排好了。”
“我不许。”
“你有这个权力吗?你有这个能力吗?”我平静地摇头。
“我该离开你,你知道的,你应该让我离开,因为你从来就不是个坏男人。”
“你爱我?”
我点头。
“却要离开我?”
我再点头,他不是一个坏人,而我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坏。
他抱紧了我,不再言语。我的男人,他明白我,他理解我,他深知我的痛苦和挣扎。
“好好待她。”
“我无法承诺,今生我只对你承诺,”他心痛地说,“欣欣,你是个胆小鬼,你知道吗?”我无言。我知道我的胆小,在我的世界里,从来就只有退避,没有争取。过去如此,未
也会是这样。
“欣欣,你为什么不是个坏女人?那样我们大家也就都会活得轻松一点了。”我笑着,泪水沾湿了我的脸,他的胸,沾湿了整个黑夜。
无眠到天明。
我走时,阿茹和阿康一起来送我,杨彬没来。
“来信,”阿康紧抓着我的手。
他在感动?感动我用我的幸福去交换他妹妹的幸福。他在不舍?不舍我曾带给他的爱情。不过,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阿茹一把推开他,“哥,别婆婆妈妈的,法国又不是天边。”我笑了。
就在这时,我的拷机竟然响了,由于实在走得太匆忙,好多事都没来得及做准备。我歉意地对他们说,“对不起,我去回个电。”
“我,杨彬。”电话那端传来了他的声音。
“你,有事?”我问。其实他不说明身份,我也能猜到是他,这是来自□□的牵念,也是灵魂的触动。
“你有话要对我讲吗?”他哑着喉咙。
“没有。”
“真的没有?”
“是的。没有。”
“不后悔?”
“不后悔。”他停了一会儿,而这几分钟却象一个世纪,“你真的没话了,甚至不想说句告别的话。”“不!我想你,想见你。”我略带哭音,思念来时竟是那般猛烈。
“欣,你回头看看呵。”我回头,我看见了他,他一身黑衣,憔悴而疲惫。
我把手贴在玻璃上,他也伸出手,贴近了我的手。我仿佛又一次感到他的体温,就在这潮湿的空气中。
“你拥有我,拥有我的身,我的心,我百分之九十的灵魂以及自由。我以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我也没什么可以后悔的了。”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这失去了许多年的泪呵。
两只手在空中相接,两颗灵魂在黑暗中彼此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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