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

　　秋风瑟瑟，连日阴雨，树上的黄叶一片片的落下，堆了满径。萧萧端了盆水出来倒了，地上冒起丝丝热气，她缩了缩肩膀，才要进屋，听见纪薇唤道：“萧萧！”

　　纪薇穿了件墨绿底子百蝶穿花的半大斗篷，边上镶了圈白毛，手里拿了个锦袋。萧萧笑道：“你倒穿的暖和，敢是要过冬么！”纪薇一笑道：“这几日冷，我有衣裳还放着不穿不成？倒是你，只穿这么少，人又越发瘦弱了，别要闹出病来！”

　　萧萧进屋放了盆子，随手拿了件大袄出来披到身上，对纪薇道：“我是才帮翟大哥擦洗了，刚出了门偏让你给瞧见了！”纪薇瞅瞅屋里，拉着她道：“翟公子还是那样么？”萧萧忙回身掩了房门，悄声道：“我好容易才哄他睡了，可别吵醒了他！”又拉了拉身上的袄，道：“现在好了许多，虽说还是喝的烂醉，到底知道吃饭了。”纪薇摇头叹道：“自傅姑娘过世后，他就没一天清醒过。都多久了，你累成了这般模样，他又何曾问过一句？”萧萧道：“他是心里难过，我好好在这里，可又问什么？”

　　纪薇怜惜的看着萧萧，这个师妹从小就跟着自己，从来也没见她真的伤心难过，可如今却常常黛眉深锁，只得叹口气道：“凡事别太往心里去……冷月宫的事情都交待好了？”萧萧点点头，道：“我原不是能主持大事的人，泠泠办事稳重得体，又跟随母亲多年，本就应该让她来当宫主，只要冷月宫能倒恶向善，也不失是人间一方乐土……这几日怎没瞧见海大哥？”纪薇一笑，道：“他去了少林寺送经书，再有个几天才能回来。”萧萧道：“他已经寻到经书了么！”纪薇拉着她坐下，道：“前些日子是成师兄给送了来的。”萧萧惊道：“成师兄来过了么！他人呢？”纪薇看看天空，轻轻的道：“他走了……他说天下之大，想多去看看，如今是再也没什么可牵绊的了。”萧萧心里一酸，道：“师姐……”纪薇道：“或许这样成师兄才会过的好些。过几日大海回来，我们也要走了。”萧萧忙道：“要去何处？”纪薇脸上一红，“他要带我去番外他的家乡，我已经答应了。”萧萧喜道：“如此说来那海大哥真要当我师姐夫了！”纪薇微笑点头，道：“师父也知道了，他老人家尚不能回来，怕是我走之前见不上他了。”萧萧道：“那你要去多久，何时能回忘忧岛？”纪薇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回……我只放心不下你。”

　　萧萧最难忍受的便是分离之苦，听她这么说，眼泪哗的流下。纪薇拿手绢替她拭了，道：“你莫这样，咱们横竖还要见面，也许过不多时我便回来了！只是……你可曾为自己好好打算过？”萧萧低头不语。纪薇道：“我瞧翟公子这情形，只怕是不肯忘了过去的。”她打开手中的锦袋，道：“这里面是一株忘忧草，虽说咱们岛上有，可到底数量稀少，这是临出岛时师父嘱咐我带在身上的。萧萧，师姐实在不忍心看你难过，你还是把它吃了，忘了翟公子罢！”萧萧愣住，半晌才道：“不……我怎能忘了他。”纪薇叹道：“我也曾想过让他来吃，可这么一来，他会连你也一并忘了，到头来始终是一场空。倒不如你少受些伤害，我心里还踏实些。”不由分说，纪薇把锦袋系好，塞到萧萧手中。

　　萧萧只呆呆的接过了，才要起身，腰间滑落一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纪薇俯身捡起，看了看，道：“这东西我倒象是在哪里见过……”却是那枚银制的新月吊坠。萧萧接过了，道：“这是我娘的遗物，我一直收在身上。”纪薇仔细看了看，忽道：“我记起来了，海大哥有一个！只比这个略大些，说是他们家族的标志之物。”萧萧笑道：“这可奇了，难不成我娘还跟海大哥有甚亲缘？定是巧合罢了……”纪薇也笑笑，道：“是了，不过倒也是真巧。”

　　过得几日，大海从少林寺回来，趁天气还不是很冷，便要起程去往意国。因路途遥远，只能尽早出发。纪薇与萧萧依依惜别，都很是不舍，又说了好多体己话儿，萧萧才瞧着他们远去了。

　　萧萧回去后，又见翟蒙喝醉，扶着他劝解道：“酒大伤身，傅姑娘已经去了，你就看开些好么……”翟蒙推开她，晃悠着走到门边，仰头灌了口酒，道：“萧萧……你莫要待我这么好。”这是自傅烟霞死后，翟蒙第一次开口说话。萧萧欢喜的眼泪都出来了，道：“你是我翟大哥，我自然要好好待你！”翟蒙道：“可我对不起烟霞，是我害死她的，我欠她的这一辈子也没法子还……”萧萧泣道：“那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代我练剑，若非我逃避报仇，也不会害她死的那么惨，一切都是我造成的……”翟蒙苦笑着摇头道：“她若不是因为喜欢我，又怎会代你练剑？”停了停，又道：“萧萧，你把我忘了罢……我不能再面对你……咱们又怎能在一起……”“不！”萧萧痛哭道，“我忘不掉！”翟蒙狠心不去看她，忍着眼泪，道：“我从未想过伤害别人，却还是这种结果……我情愿什么都没发生过，若咱们不相识，你会在忘忧岛快乐的生活，我也会安稳度过一生，那该多好……萧萧，我不能再让你跟着受委屈，忘了我……”萧萧幽幽的道：“你真是这样想么？”翟蒙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厨房里药香弥漫，萧萧轻轻煽着火，痴痴望着炉上的药罐。她哆嗦着取了个碗，倒入药汤，一滴眼泪悄然滑落，掉进药中。

　　“水……我要水……”喝醉了的翟蒙躺在床上喊道。萧萧端了药碗进去，扶起了他，轻声道：“翟大哥，你把它喝了……喝了它就再也不会有烦恼了……”翟蒙早醉的人事不知，那辨得清是水是药，碗到嘴边就饮了下去。

　　萧萧摸着他的脸庞，喃喃的道：“翟大哥，对不起……你把我们都忘了罢，都忘了罢……”从他的怀中掏出玉配，换上了那枚新月吊坠，萧萧温软的嘴唇轻轻贴到翟蒙的唇上，印下深深的爱恋与牵念。

　　数日后，南城翟府门前，一辆马车停滞不前。家丁跑出，见四周无主，掀起了帘子，登时惊喜喊道：“是少爷！少爷回来了！”翟蒙一脸懵懂，犹不知出了何事。翟母闻言，扶了暖玉出来，看见他，擦着眼泪道：“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娘再不让你出去了……”翟蒙讷讷的道：“我去了何处……”暖玉喜色满面的道：“管你去了何处，咱们快回屋里说话去罢！”
　　一大群人簇拥着翟蒙进去了，萧萧才从旁边的胡同中出来，用手背抹了下脸颊，微笑着自语道：“翟大哥，只愿你往后再没烦恼……”

　　翟蒙将养了一阵子，精神好了许多，家中的许多事务也交了给他去办。这日天气尚好，翟蒙去街上店里查看。人群熙攘，走到拐弯处，不经意间，瞧见远处一个粉衣女子冲自己温婉一笑，心中竟是一酸，眼眶也是湿湿的，待回神看过去，却又再也寻她不见。

　　落日斜阳，荒烟蔓草。萧萧独自走在回忘忧岛的路上，低低哼唱着：“莫道欢乐少，事事本难料。才叹晴空万里艳阳妙，哪知满目风雨又潇潇。昔日玉面青丝美，今朝白发红颜老。世间多少恩怨，到头来云散烟消，何必苦煎熬？不如作岭外寒梅舞飘飘！人人都道神仙好，又怎及红尘鸳鸯乐逍遥。寸心牵绕，谁能解此忘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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