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悲笳

　　层层织锦的大殿里，长叉的鎏金烛台零散的照亮昏暗的大殿，暗红的蜡烛上火焰跳动。
　　宽大的胡塌之上侧卧着一个瘦削的男子，红色云雷纹外衫松散地披在白色的亵衣之上，长而柔软的长发披了满肩，看不清面孔。
　　他身边的妖艳胡姬跪在地上奉上黄金酒杯，里面香气四溢的酒浆轻轻晃动。
　　男子接过酒杯，轻轻晃动，看也不看阶下埋头跪着的男人。
　　“王子……臣知错了，求王子息怒！”阶下之人颤抖着一遍遍重复着句话。
　　而他身边的少年却说什么也不肯低下头，只是直直地跪着，抿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王子！……殿下，请你饶恕臣鲁莽！都是这小子怂恿臣，说什么使节车队正处在秦国边界，若能一击成功杀了燕国质子，必然能打破同盟，为王子分忧啊！臣是一时糊涂，才会相信了这小子！臣无能，臣昏庸！”阶下之人仿佛及其畏惧榻上的男子，冷汗从额头簌簌滴落，浑身不住颤抖。
　　“你倒是认罪啊！”阶下人狠狠一搡旁边的少年，“劝我的时候你不是很能说么？！现在怎么变了哑巴！”
　　少年冷冷看了身边的人一眼，那眼神冷的像是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阶下人似乎被激怒了，眼睛血红的他一个巴掌腘过去，狠狠打在少年脸上，但少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只是重新调转过头，伸手擦去嘴角的血丝，望着胡塌之上的男子。
　　“王子殿下，我……我……”阶下人望着沉默啜饮的王子，和身边面无表情的少年，一时不知还该说什么，还该做什么，才能抚平主上心中的愤怒。
　　仿佛回应他混乱，榻上男子，微微敛起滑落的红衫，起身站起，手中的酒杯被他随手抛掉，黄金的酒杯顺着青玉台阶“当当”地掉了下来，滚到了阶下人面前……
　　阶下人望着面前的黄金酒杯，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表现……
　　“为我捡起来……”榻上男子的声音虚弱而阴郁，仿佛久病的人一样。
　　“是！”仿佛获释一般，阶下人急忙捡起酒杯，像是生怕有人要与他抢。
　　少年依旧只是望着那男子……
　　男子赤着双脚走下台阶，他的足白皙纤细，轻轻踏在波斯织毯之上，他走到阶下人面前，阶下人低头谦卑地奉上酒杯，然而很久都没人接过。
　　阶下人再抬头，却发现男子早已从他身边走过，站在少年面前。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男子低低地问，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少年的脸。
　　少年挣开他的手指，铿锵有力的回答：“殿下并没有问臣。”
　　“呵呵。”男子放开手指：“你不过是个小小男宠，我为什么要亲自问你？再说，这个巨大的错误是你犯下的，你不自白，反而要我去追问？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呢……”
　　“殿下！”阶下人对面前的场面万分不解，他本以为殿下会亲自下来，是要了宽恕他的错误，却万万没有想到……
　　“殿下。”少年轻笑：“其一，我虽是男宠，却绝非自愿。谁又甘心作一个男宠？其二，我并没有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误，只可惜这一次并不是燕国王子，但当时情况紧急，若那真是王子，现在殿下可要追悔万分了！我始终坚信，我的判断，在那样的情势之下，并没有错误！”
　　“但是你的决策导致了失败的结果，你可知道，因为你，你那十六个你的同僚，再也回不来了？”男子望着面前的少年，声音低沉，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什么？”少年身体一震。
　　“你猜的不错，那人确是身份极高，但却不是燕国王子，而是我秦国军中最富盛名的少将军---暗夜星翳。要想杀他，再多十六个高手，也许会有可能。”
　　“……都死了？”少年似乎不能相信一样，望着面前的男子。
　　“你在为他们的死悲哀么？”男子欣赏着少年的反应。
　　“我在悲哀本是完美的计策，却这样失败……我本以为，就算不是燕国王子，至少也应该是九殿下，我知道，九殿下，也是您的眼中钉……”少年的表情复又冷漠。
　　“这么说，你一心想要讨好我么？事事都为我着想，为什么？想得到我的宠爱么？”男子微微眯上眼睛，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少年。
　　“我只是想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丈夫事业罢了。若我在九殿下阵营，也会为九殿下出谋划策，击杀殿下的！”少年笑着回答。
　　“你！”阶下人为他的话吓了一跳：“你在胡说什么！”
　　“你可以下去了，这个孩子从今天开始跟在我的身边。”话虽是说给阶下人听，但男子并没有看阶下人。
　　“什么？”阶下人不能理解这形式急转，呆在殿中。
　　“看在你为我带来这样好的人才，我绕你一次。”男子轻轻地说。“下去。”
　　阶下人不能置信的看见男子抬手示意少年站起，还没等他说什么，两边的卫士已经将他拖了出去。
　　“殿下不杀我么？”少年跪了太久，踉跄着站起，却再次摔倒，他索性坐在地上，问面前的男子。
　　“不杀。”男子难得的一笑，那惊世的面容一颦的瞬间，连少年都惊呆了……
　　“你是聪明的孩子，即使你要我杀了刚才那家伙泄心头之愤，我也不会阻拦的。虽然死了十六个人，但能换来你，我觉得很值。”男子居高临下望着少年，漆黑的眼瞳像是一眼深井，望不出真正的情绪。“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男宠？”
　　“前缘曲折，不谈也罢。”少年飒然一笑，别过眼睛。他不敢看那双漆黑的眼瞳，总觉得里面栖着什么妖魔一样，让人看了不忍离开……
　　“也好。”男子微微一笑：“从今天开始，做我的谋士，为我出谋划策，怎样？”
　　“我等的就是您这样的主人……”少年听了欣喜地起身跪下。
　　“这个乱世，能够与我心意相通的人，并不多……”男子再次示意少年起身：“你不必跪我，对于你，我是尊重的。”
　　少年先是一怔，随后大笑起来：“殿下果然不负随舟之望。”
　　“哦？”男子一挑眉。
　　“殿下是与随舟一样的人……心中藏着惊世的霸道和诡谲。”少年一字一顿沉声说。
　　“和一个小小男宠一样，我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了……”男子亲自伸手扶起少年：“你若再这么坦率，我怕我会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少年听了一怔，脸上竟然微微一红，他本来因缘际会，不得已当了男宠，按理对于这种事情不会有什么反应，平常无奈也要应承达官贵人，但他从未羞赧，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屈辱而已，从心底里，他是那样地鄙视着那些压在他身上的人。而他终有一天，要将这屈辱千倍百倍的返还回去，但面前的男子，却是一个和他同样拥有着惊世智慧，并且拥有着最贵地位的男子……能被这样的男子喜欢……这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看你吓的……”男子忍不住一笑：“我对你，是尊重的。从今以后，你享有绝对的自由，再没有人可以束缚你的手脚，你将与我分享这个帝国最大的权力，也要与我共同承担共同的危险……昔日之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少年听了微笑摇头：“我有今日，定当使他们比死还难受……何不让他们活着，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你始终不屑那些人，这也是为何你能够站在这里的原因吧？”男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笑：“不过你能站在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什么？”少年不解的看着他。
　　“幸好你差点杀掉的是暗夜星翳，而不是寒笳……”男子突然眼锋刀子一样逼过来：“否则，就算你有再大的才华，也救不了你！”
　　少年依旧不解：“我以为九殿下是您的敌人。”
　　“的确是敌人。”男子摸着下巴笑道：“那个孩子，有与你和我一样的霸道和诡谲，即使他自己还没有觉察。我怎么能让这样的对手早早退出竞争呢？即使知道他将是我最大的敌人……我曾听人说过，弈棋之道，对手太强太弱，都不好玩，只有旗鼓相当，才有意思……”
　　“殿下的想法不是平常人能够理解的。”少年了然的笑，“如此倒是我多事了……但随舟尚有一个疑问。”
　　“说。”
　　“我曾仔细查阅出使名单，除了九殿下并没有另外身份贵重之人。所以在回国的队伍之中，衣着华贵，骑着惊世名驹的理应是九殿下或者燕王子，为什么会是暗夜星翳？”
　　男子听了，先是轻笑，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随舟更是不解，不知自己的问题，有何可笑？
　　“不怪你，暗夜星翳根本就是自己跟去的！他和寒笳是寸步不离的朋友，寒笳出使，他也跟去凑热闹。但我没想到，寒笳狡猾的很，和他换了身份，在出使之中，暗夜星翳扮了寒笳的王子身份，寒笳从小就是这样，最受不了饮宴寒暄……倒是星翳喜欢热闹，索性两人各取所需，两大欢喜！”男子说道最后，忍不住拊掌再笑。
　　“是这样……真是害得我白白出此一计。”少年失笑道。
　　“不算白出，要不是你出了此计，我也不会知道还有你的存在啊……”男子突然眼中冷光一闪：“随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领着三十死士，再袭使团！你敢不敢？！”
　　“敢！”少年听了撩袍跪下接令：“可殿下，使团已经进了秦国，贸然出击恐怕不妥，乱军之中，九殿下的安全臣也不敢保证！”
　　“谁要你管那么多！寒笳要是连这也抗不过，也不配做我的对手！你只管放手去搏！我只要你将他们身边的护卫尽数杀死，逼得他们，不得不来找我！至于罪名，恒温的嫌疑，恐怕很大，毕竟我两国同盟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晋……王上那里，自然有我。”男子随手摸出一枚玉牌，“你拿它去调派人手。”
　　“是！”少年接过玉牌，忍不住望了一眼男子的手臂，男子的手臂从素白的亵衣里面漏了出来，依旧白皙而纤细，手指修长苍劲，却正像是一只能把权力玩弄之中的手！
　　少年收起目光，转身走出大殿。
　　男子望着他的背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男子低低地声音回荡在大殿，他赤着足走回胡塌，对身边的胡姬道：“为我热酒。”
　　一名胡姬笑道：“恭喜殿下，得了良才。”
　　“良才却是良才，只是还需打磨，棱角太盛，少年心性。”男子懒懒地靠在美人怀中。
　　“小蛮可不知道这些个，小蛮只觉得，这少年长得真美！”美人轻轻梳理男子的长发。
　　“你这肤浅的女人，只能看到他的外表么？他的心底之志，可要比他的面容，美丽得多！”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少年，若不是我得到了，便是倾尽所有，也要杀掉。”
　　“殿下真是狠心人。”胡姬娇笑着道。
　　另一个胡姬接口笑道：“殿下收了那孩子吧！外表也美，心里也美！这样的美人不收了，要我们干什么？”
　　男子没有接口，只是望着面前小火炉中蒸腾的酒气、面前妖艳的美人，突然男子轻轻一笑，眯着眼拉过美人，一只手指描画着美人的唇：“你知道你哪里最漂亮么？”男子低头一吻：“是嘴唇，你的嘴唇长得，最像他。”
　　另一名胡姬掩袖笑着接过温酒的活，撒娇道：“殿下说像谁？绿腰难道嘴唇就不美么？绿腰不服！”
　　“别吵。”男子抬头嗔道：“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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