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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珠帘总不如
暮霞渐渐消散,淡淡的晴空如一片琉璃,皎洁的月光从重重叠叠的结绮阁楼中升起,银白如练的光辉一泻千里,清空朗朗,朱雀门外,一骑一人飞奔而至,待到外城,那人却抛下马匹,只身一人沿着陋街小巷,警戒的快步前行,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终于停在了武业王府的街道之上,温软的晚风中,那人冷冷一笑,果然有伏兵!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武士,围成一个网状,只等着他李麟落网——
李麟紧握着拳头,脸色铁青一片,大哥啊大哥!你好狠的心,在边塞你与外敌勾结,诈我入了番兵的圈套,知道我幸而逃脱,又派人埋伏在城门各处,若我未死,正好将我在回京途中不声不响的诛杀掉,以绝你心中大患,连我的府邸你都设了圈套,若不是我行事谨慎,处处小心,只怕早就成了你刀下的亡魂,看来,你容不下我,我也决不能容你。
往日辉煌气派的自家府邸,如今却杀机重重,大皇子李政为人阴险狡诈,只怕不仅是府外有埋伏,府内更是危险重重,贸然入府同样也是死路一条,李麟遥望着星空,头顶有流星一划而过,只一个瞬间,他心中就有了计较。
都城秀丽的绾水河畔,一条青石街道上,矗立着几重精致典雅的楼台亭阁,这里就是御赐的驸马府,李麟一母同胞的三皇姐李怡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三公主李怡最是喜爱丝竹之乐,从她的府邸,无论白天黑夜总是人影憧憧,歌声不断,素来就是都城贵家公子最爱的去处,但是,自从李麟生死未卜后,三公主早就没了行欢作乐的心情,一连二个月来闭门不出,谢客不见,只日日禁足在自家的内院中垂泪叹息,这一夜,月光如此的好,她端坐在窗前,沐浴在冷清的月色下,无端端的又想起自己的弟弟来,正拿帕拭泪时,月光下倏地多出来一道人影,她骇了一跳,正要惊呼,那人箭步上前,急急的唤了一声:“皇姐,是我。”
声音依稀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人却是一幅全然陌生的模样,李怡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是何人?”
李麟缓缓的步入油灯之下,眼神清冽道:“皇姐,我是麟弟啊!”
“麟弟?”李怡心中怦怦直跳,一番仔细打探后,终于大哭出声:“天啦!祖上护佑,我弟弟终于活着回来了。”
李麟忙掩嘴道:“姐姐小声,门外有大哥的人在。”
还是早春天气,清寒透过窗棂,悄悄的潜了进来,缓缓的吹开了罗帐的一角,露出燕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来,侍儿在门外急急的敲开了门,燕雨慵懒醒转,见天色大白,一个仰身就坐了起来,披着头发问侍儿道:“何事这样惊慌?”
侍儿一张嘴,旋即便给她带来一个惊雷般的消息:“小姐,五皇子回京了。”
燕雨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等到侍儿再说了一遍:“五皇子现在正在皇城中面见圣上。”时,她方才大喜道:“好!真是天助我也。”
满心的欢喜真是抑也抑不住,燕雨赤足下床,一把推开了雕花木窗,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早晨芬芳的空气后,笑颜逐开道:“去把四小姐叫来。”
侍儿据实回答:“雁书小姐天未亮就出去了,婢子问她去何处,她只是说随意出去走走。”
燕雨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是该出去转转了,她离开都城已经太久太久了。”
凌晨的那场雾水,加上耳边燕子的啾啾声,慢慢的将洛雁书惊醒了,洛雁书仰卧在旧日自家的屋脊上,沉沉的睡了一会儿,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远山映入她的眼中,如佳人微微的皱着愁眉,她一身雾水的仰起身来,怔怔的望着脚下这一大片奢华的房屋,心中忽地一酸,是这里了,就是这里,昔日名动天下的洛王府,她的家,如今不知道住的是谁?
她只是窒息,连一口气也呼吸不出来,耳边有鸟儿飞过,夹杂着一阵低低的酣睡声,酣睡声?洛雁书倏然一惊,她很快便找出声音的来处,就在不远处,主阁的屋檐上,刺目的黄色琉璃瓦中,格格不入的现出一片耀眼的白色来,分明有一人,扑在那里香甜的睡着,难道,也是一个跟她一样的伤心人?
洛雁书心中一恻,立时便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跃到那人身边,人未近,一股酒气倒扑面而来,倾斜的屋脊上,四散着三把酒壶,那人手中还握着一把,想来也是空的,闻着空气隐隐不绝的酒香,洛雁书忍不住摇头道:“十八年佳酿的状元红,你居然连灌四壶,难怪醉成这样。”
那人侧卧在屋脊上,只露出半张脸来,只见一道长眉入鬓,很英挺的样子,雾水延绵不绝的扑在他身上,他的头发已然被浸湿,洛雁书心中不忍,想了想就脱掉外衣,轻轻的替他盖了下去,天色是一种灰蒙蒙的白,洛雁书就在这样的天幕下站着,她俯视着脚下的这片府邸,看了最后一眼,正想纵身就走时,身旁的那人忽地动了两动,只听见“哗啦”一声响,他的身体居然裹着洛雁书的外衣,疾速的滚了下去,来不及细想,洛雁书迎身而上,一把托住了他的身体,好险!要是迟了一步,他非摔死在这大好的春光中不可,他高大的身躯就在洛雁书的双手中,经过这样的一番惊险,这人居然一点醒的意思也没有,犹自在洛雁书的掌中呼呼大睡着,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洛雁书很想松开手来,可是她不能,因为只要她一松手,这个男人肯定会再次掉下去,他睡得那样的好,仿佛正做着一场美梦,微微上扬的嘴角一直带着几分开心的笑意,渐渐的,洛雁书有些吃不消了,她咬了咬牙,一推那男子道:“喂!喂!你醒醒!你醒醒!”
她推攘了半天,又喊叫了半天,那人终于不情不愿的睁开眼来,眼一睁,就老大不客气的责备洛雁书道:“这位小哥,你怎可一大早的扰人清梦呢?”
这位小哥?洛雁书愣了愣,等意识到自己是身着男装,假扮男子出门时,这才横着嗓子道:“你要睡可以,但请你换个睡姿成不成?”
那男子歪着头四下看了看,忽地一笑:“这样睡不是挺好的吗?”
洛雁书不怀好意的一笑:“如果我放手的话,我想你会睡得更好。”
那男子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你要是一放手,我岂不是要摔下去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醉态可掬的爬了起来,不消半刻,他忽然又大叫道:“咦!我身上怎么多了件衣服,料子看上去还不错,应该可以换点酒来喝。”
洛雁书咬牙切齿,老实不客气的夺过那件衣服来,在手中转了又转才说:“这是我的。”
那男子很是认真的打探了洛雁书两眼,黑亮如星的眼中冰雪融化,春光灿烂般笑了两笑:“你心肠倒不错,我请你喝酒。”
洛雁书一口气就拒绝了他:“不用了,我对十八年佳酿的状元红没兴趣。”
那人相当好看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懂酒?”忽地又追问了一句:“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面?”
他这样一问,洛雁书蓦然惊觉,眼前的这个人,于她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大漠外的那个小镇?屋脊之上那个神秘的高手?像又不像,像又如何,不像又如何?只不过是匆匆一见的过路人而已,所以她淡漠的回答道:“我没有见过你。”
那人哈哈一笑,意气风发的模样:“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洛雁书还是一口气拒绝了他:“我不想。”
那人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越发喜欢起洛雁书来:“都城既然有你这样的人物,也不亏我跑来一趟。”
他这样的直率,洛雁书倒有几分欣赏他,只是天色已经大亮,沉睡了一夜的都城也开始吵闹了起来,洛雁书知道自己应该回去了,于是起身告辞道:“我要走了,再见!”
她在雾霭重重中身影疏疏,仿佛会随风消逝掉一般,那人正待站起身来,洛雁书早已远去不见了,他全身无力似的倒了下去,睁着一双明目道:“我一定见过她的,但是,她为什么会跑到我家的屋脊上来呢?”
屋檐之下,忽然响起无数人的呼喊声:“小王爷!小王爷!小王爷!”偌大的一座府邸,除了这个声音,再也寻不到别的声音,他摇头苦笑,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后,这才飞身掠下屋脊,他的身姿,翩飞如鹤,分明是最高深的那种轻功。
他的脚刚着地,一名身形魁梧,眼光锐利的老者便悄无声息的迫近了他身前,他看了那老者一眼,垂手躬身道:“父王。”
那老者直直的盯着他,最后叹气道:“我儿为何衣衫如此凌乱?快去换朝服吧!等下随我进宫面圣。”
他脸上那种朝霞般的浅笑早就消逝一空,湛亮的眼神也随之一黯,那老者又发出一下重重的叹息声:“一醉啊!你出身于崔平王府,再也不可在江湖上落拓行事了,我们崔家的大业还得靠你呢!”
晨光淡淡的打在他脸上,他波澜不惊道:“儿子明白。”
这老者便是□□的开国元勋崔广了,而先前那名在屋檐之上大醉不醒的年青男子,则是崔广的独子崔一醉,听得自己的儿子这般回答,崔广甚是欣慰,他拍了拍崔一醉的肩膀,不胜感慨道:“我儿可知父王为何选这座府邸为崔平王府?”
崔一醉平静道:“孩儿请父亲示下。”
崔广的神色一时间阴郁了起来,他背对着晨光,仿佛陷入了往事中:“这里,以前是洛王府,当年的洛王府是何等的光耀显赫,天下人莫不以姓洛为荣,洛王爷原本可以坐上天子之位,奈何受着礼教的束缚,一再不肯逼宫,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整个洛氏宗族,现在恐怕没有几个人活在这世上,就算有,也会被当今天子一一寻出,斩杀殆尽,为父居住在这里,每日无不在警示自己,绝不能重蹈洛家的覆辙。”
崔一醉面无表情,那双灿若骄阳的眼睛却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等到崔广挥手道:“你下去吧!”这才如释重负,大步的走开了,春日空中烟云霭霭,小径两旁的楼台若画,崔一醉走到杨柳深处,不由得怀念起大漠外的纯净风光来。
从都城城外的香山上,可以瞥见那座皇城,它气势恢宏,不可一世的据守在城内的中心,宫前的双阙直插云霄,城墙赤红如练,凤楼重重叠叠,只一眼,就能震住你的眼睛,李麟现在就站在这座皇家宫殿的勤政阁中,静静的跪拜在父皇的脚下,当今天子李成业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大力的扶起他,欣喜若狂道:“好!好!孤要为你大赦天下,让这天下的人与孤同乐。”
当晚,为了迎接五皇子李麟的平安归来,深宫内大摆筵席,皇上皇后,各宫嫔妃,外加皇子皇孙,其乐融融的欢聚一堂,李麟之母,惠安贵妃原本卧病不起,因着儿子的回归,那病顿时就扫去了大半,此刻正拉着李麟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些慈母的嘱咐,大皇子李政率领一帮皇子,欢声笑语的拉扯着李麟敬酒,他们的目光在空中激撞在一起,脸上虽然泛着笑容,可那眼底却连半分笑意也没有,只有坚硬的浮冰,在灯光下寒意森森。
殿内金碧辉煌,那样的奢华,李麟曾经习以为常,只这一下却内心酸楚,一杯甘露般的桑落酒辣辣的滑入咽喉,他宿命般的被呛到了,她的声音穿过所有的喧嚣,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有道是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又道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这般美酒,理应与一两好友,在雨夜话别相饮,若都像先生这般,喝酒的乐趣岂不是少了很多。”
现在,就是此刻,他也在这般牛饮桑落酒,为何她不跳出来,指手画脚的教训他一番?
他多想像当初一样悄然一笑,忍不住凑近她道:“没想到你不仅是赌场高手,原来还是个酒中高手啊!”
可是她不在身边,她不在身边,她笑着对他说:“好,那么你去你的客栈,我赶我的路,前途茫茫,各自珍重,告辞了!”就这样,他失去了她的音讯,今夜他重归了帝王家的无上尊荣,可以视万物为蝼蚁,他在荒漠中日夜所期盼的一切都在他的指尖,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快乐,满座的笑语不绝,他却独自寂寞,谁也不知道,此刻这些荣耀并非他所要,他只想站在那小镇的屋檐之上,为她挡一片冷风。
□□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李麟七岁的小皇妹娇嗔的抱起了他的脖子,咯咯笑道:“五哥哥,我要看珍珠玥,我要看玥。”
李麟这时已经醉得不轻,他摇头晃脑道:“玥!对,她就是那颗玥,世上仅有的玥。”
与此同时,洛雁书在琴阁中拿出那颗玥来,递给燕雨道:“姐姐可知这东西的来历?”
燕雨随之又拨断了一根琴弦,她的声音拔得高高的:“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洛雁书被燕雨高高的声音惊得手一动,只差一点就让玥脱手而去,她据实回答道:“我在沙漠中遇到了一个男人,我帮他寻到了两样东西,而是,他就给了我这个作为报酬。”
燕雨僵直的站了片刻,最后头一甩,浅声道:“报酬?不,他不会把这个东西送给别人当报酬的,看来,我应该让你去接近李麟,而不是崔一醉。”
洛雁书是何等的聪明:“难道,送我这样东西的人是李麟?”
燕雨心中五味交织,说不出哪一种味道占了上风,可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错,就是他。”忽然又感慨道:“我早该想到,像我妹妹这样的人,就是李麟那种男人的毒药,你不需要刻意装饰,便可夺去他的魂魄。”
洛雁书惆怅的遥望着水中弯月的倒影,声音沉郁:“姐姐,我对他没有兴趣。”
燕雨宽慰一笑:“这就对了,只有对他没感情,我们才可狠得下心,如果动了真情,反而是我们的死期到了。”她忽地紧握住了洛雁书的手,迭声道:“若是没有你的这一颗玥,姐姐差一点就误入歧途,妹妹,是你救了姐姐的命。”
洛雁书的心澄净如明月:“如果我没有猜错,姐姐莫非爱上他了?”
燕雨凄然一叹:“他那样的男人,原本就是女人的劫。”
洛雁书很想对姐姐说一声,你为什么不勇敢的去爱一场呢?可是她不能够,像她们的境况,比起得不到爱的痛苦来,相爱了才是真正的无间地狱,她无声的反握住了燕雨的手,她们的手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怎样互相取暖都热不起来,洛雁书忽然道:“姐姐,我知道,凭我们的力量不能与番国一国为争,所以,等我们假李麟之手救出了两位侄儿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吧,再也不待在都城这个伤心之地了,好不好?”
燕雨心凉如冰:“心要是伤透了,走到哪里都会伤心,世上最怕的就是事违人愿,我们可以逃到哪里去?今日李成业宣布大赦天下,可对洛氏宗族残留的一点点血脉却还是追杀不停,你没看见吗?街上拉到午门斩首的囚车,十有八九都是洛氏宗亲,那画押牌上一笔一划写着的,永远都是卖国通敌——”
“不要说了。”洛雁书紧闭双目,低低的打断了姐姐的话:“姐姐,我都明白。”
燕雨快刀斩乱麻道:“既如此,我们就得准备行动了,首先,你得改一个名字,姓洛实在是太招摇了。”
洛雁书立刻摇头:“不,我就姓洛,名叫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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