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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全)
盛夏。
黄沙滚滚,烈日当空。
滚滚黄沙中,坐着一个人,就仿佛这片黄尘烈日不过是脑中幻影。
因为他太悠闲。
因为风沙太大。
一张朝气张扬的娃娃脸孔,却又偏偏带着股逼人的杀气。
他很镇定,也许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的人,心已经麻木。
他杀人,只因为一个永生永世的承诺。
他手中有剑。
一把无鞘的碧绿长剑,剑身锋利、薄而轻,上面没有任何的装饰物,最适合取人首级,快且狠。
七月初七,
是个狩猎的好日子。
也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干燥的黄土地卷起一阵漫天的沙尘。
风吹动他的衣袂,猎猎起舞。
他优雅地站起,身前是一阵马蹄飞扬,叫嚣声还未出口、马鞭还未挥出,一刹那便告停顿。
只因,电光火石间,人头已然落地。
没有人看见他怎么出手,即便是身处其中的那个人。只觉微风拂过,便身首异处。
漫天血雾飞洒,宛如情人如泣的眼泪。鲜血染红了黄土,湿润了干燥的沙砾。
呵,他冷冷地笑笑,不堪一击。
翌日,武林快报:湘南恶霸——银鞭王楚跋一行十余人,被发现身首异处于黄沙覆盖的大漠中,多人竟似在同一瞬间被人夺去了性命,连武器都来不及拔出……
一剑光寒震九洲。
* * *
夜,深了。
静静的,似死寂。
遍地的尸体,蜿蜒的鲜血流成了小河。
嗯,一阵细微的响动从重叠的尸体下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满脸是凝固了的血痕。
他缓缓地转头,清冷的月光流泻在他的脸上,照出他眼睛里的恨意,根深入底。
他有泪,却未流下。一个人真正悲痛时,是不会流泪的。他本来有个温暖舒适的家,有慈祥的父母、可爱的弟妹、忠实的仆从……
但,一夕间,便什么都不复存在。
呼啦,夜风吹过,一个身影不知何时悄立在他的身前,“你为什么不哭?”
他惊栗,看着眼前如鬼魅的玄衣人,不由地后退,却被脚下的尸体一绊差点摔倒在地。
玄衣人并没有继续逼进,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依旧淡淡地重复,“你满家被灭门了,为什么不哭?”
嗫嚅了一下,他似乎判断出来人与刚才那帮穷凶极恶的人不一样,“因为……哭……他们也不会复生。哭,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小嘴吐出的话语赫然迥异与他十三岁的稚龄。
“好。那你跟着应该怎么办?”语气隐然有赞赏的意味。
“我要学武,学成之日为爹娘报仇。”他斩钉截铁地许下了豪语。
“有志气。那你跟谁学呢?”
“师傅!”男孩跪倒在地,“请师傅授我武艺。”
“哦?你又怎知道我会教你武功呢?”
“因为……我,聂云飞,将会以生命作为交换,以报灭门之仇。”小小的聂云飞许下了一世的诺言。“从今日起,我的生命便是师傅的,终我一生都为师傅效力。”
“好,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的徒弟!聂云飞。”玄衣人淡淡地笑了,皎洁月色下,映照出他光洁的额头,圣洁如天使。可是那双掩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却闪现过一瞬不一样的冰冷光芒。
“你想学怎么样的武功?”看着眼前洗刷干净后显出俊逸面目的小男孩,玄衣人有些意外。
聂云飞恨恨说道,“剑法,那帮黑衣人便是挥舞着利剑把我全家杀掉的。我要学比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更孤绝,比西门吹雪那一剑更冷傲,比燕十三的第十四剑更凄厉,比小李飞刀更绝对,比傅红雪的刀更干硬,比小楼一夜听春雨更寂寞,比圆月弯刀更灿烂……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剑法。”
“……难得你小小孩儿竟然知道如许之多。”玄衣人微微错愕,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孩童。
“呵,好吧。”清冷的语调中终于带上些许笑意,“就如你所愿!我授予你‘千山剑法’,‘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便是你要达到的境界!”
武艺往往没有评书人口中说得那么精彩,学习的过程更是痛苦万分。
而一切的磨难都磨不掉聂云飞心底的那份热血,让玄衣人常常惊讶于他的天分与努力。
一个已经十三岁、骨骼已经初步长成了的孩子身上,能如此迅速地取得如此成绩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五年后,
苍苍翠云间,
“云飞,你的武艺已经初有小成,是该到江湖历练一下的时候了。”
“是,师傅。”聂云飞躬身行礼,稚嫩孩童已经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男儿。
玄衣人满意地点点头,“记住,这是你的第一个测试,十日后,必须把那个人的首级提回来见我,否则,便是你自己的首级。”
随手掷下一个锦囊,“这个便是目标。”
聂云飞拾起,“湃陇教教主鼎天鹏”,而鼎天鹏现正在飞蓬镇!
淙淙流水,奇鱼怪石,一位少女垂头坐在溪边,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向水中的鱼儿诉说衷肠。
她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一袭轻衣却皎白如雪。
岸上的人影与水中人影相互辉映,聂云飞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蓦地,白衣少女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天地为之失色,只见她眉目如画,娇靥如玉,秋水般的眼眸掩不了些许的轻愁。
此刻,她眼中却带着淡淡的一丝惊讶,似乎奇怪如此偏僻之地竟然还会有人经过。
聂云飞的脸不由有些微红,有礼问道,“在下……在下想请问姑娘,飞蓬镇如何走法?”其实他并非不识路,只是不知何故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白衣少女淡淡不语,半晌,纤指指向一个方向,“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便是……”
“谢谢姑娘指点。”聂云飞拘谨地道了声谢,便复匆匆赶路。
“等一下……”少女缓缓站起,“我也要回去了,一起走吧。”
聂云飞怔了怔,方才跟上少女远去的步伐。
三日后,江湖中传出这样的传闻:六月初三,湃陇教教主鼎天鹏被发现伏尸于其宠妾凝香的闺房内,首级不翼而飞,但整夜睡在其身侧的凝香竟一直懵然不知,而房外一直森严的守卫亦毫无所觉。
“姑娘?为何仍在此处?”回程中,聂云飞在小溪旁竟奇怪地与那名白衣少女再次重遇。
“既相逢何相识,公子的事办妥了么?”少女幽幽出声。
聂云飞不由暗自一惊,“姑娘此话何解?”
少女不答,却垂下头,静静地凝视着缓缓流动的溪流,吟道:“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你知道么,这条小溪叫做泪溪……”
“泪溪?”
“泪珠流尽玉颜衰……我娘就是相思成疾长埋在这条泪溪边……”少女低吟着不明的话语,渐渐远去。
一瞬间,聂云飞被她的胸前的饰物闪了闪眼,那晶莹剔透的晶状物体折射出绚丽的七色光芒,似乎……是泪珠的形状?
“好,做得好,干净利落!”玄衣人审视着面前各异的头颅,“看来,你可以出师了。”
“谢师傅夸奖,全凭师傅的悉心教导。”聂云飞丝毫没有骄躁之意。
玄衣人点点头,“为师已经查出当年灭你满门的幕后指使者,江南水师总把子——秦定川。”
看着眼前的历历证据,聂云飞眼眶涌出热意。
原来当年的灭门之祸,仅因聂父不肯附着于秦定川之下便被失以辣手。
手,不自觉地握紧剑柄
爹、娘,孩儿会为你们报仇的!
八月十六,
月圆,
夜凉如水,
江南定川楼。
那是秦定川第九任小妾入门的日子,席间觥筹交错,一片喜气洋洋。
一阵冷风飕地吹入,瞬间吹去了宾客身上的热意。
“秦定川,纳命来!”一个黑影夹带一阵杀气袭向身着红衣的新郎。
就在同一刹那,嗤,四周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几十个黑衣卫士,众剑指向这个不速之客。
聂云飞措手不及,被团团围住。
见局势已被控制,秦定川洋洋得意地说:“聂云飞,你这个五年前的漏网之鱼,秦某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你还是快快去与你的爹娘在黄泉相会吧。”
聂云飞看着咫尺仇人,不由牙龈紧咬,愤然使出玄衣人交代不可任意使出的“千山剑法”的终极一式“千仇万恨”——“与君一把无名火,烧尽千愁万恨”,一下子如风卷残云般,围在他身边的黑衣卫士全部似被火燎到一般不由自主地荡了开去。
他的手紧捏剑柄,口中默念剑诀,驭剑向秦定川直飞而去。
呲啦,是晶石碎裂的声音。
穿过硬物,剑直直没入胸口。
鲜血迸溅出来,溅得聂云飞眼前血红一片。
“你……怎么是你?”聂云飞松开剑柄,难以置信地抱紧眼前娇躯。
“对不起,他……始终……是……我的……爹爹……”少女苦笑着断断续续说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请……请把我葬在……泪……”话犹未尽,她已含泪而逝。
“泪珠儿——”被挡在身后的秦定川回过神来嘶喊了一句。“来人啊,快把这人千刀万剐。”
聂云飞失神地望着眼前没有生气的娇靥,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些黑衣卫士正步步逼近。
呼,一阵风声吹过,灯火明灭了一下,灯下的两人早已没了身影。
后来,聂云飞才知道,白衣少女是以收集精确情报闻名的莫愁堂堂主——秦泪,是秦定川在民间春风一度下所生的女儿。
浴血之下,终于得报血海深仇的聂云飞慢慢地走到一个新坟前跪下。
青灰色的石碑上,宇是新刻的,可是他看不清,他眼已模糊。
玄衣人一直在凝视着他,忽然道:“哭吧,要哭就哭吧,世上本就只有真正的血性男儿,才敢放声哭的。”
聂云飞的拳握得更紧,指甲己刺入肉里,胸前的伤口也已崩裂。
他胸膛起伏着,鲜血已染红了他的衣襟,可是他的眼泪,还留在眼睛里留在心里,留在没人能看得见的地方。他宁可流血,也绝不流泪。
但世上又有什么能比这看不见的眼泪更悲惨的呢?
泪溪边,黄土之下,埋葬了一个如水的女子,也埋葬了一个少年所有的眼泪。
从此,一个叫聂云飞的复仇使者已经死去,重生的是一个叫聂三的杀手。
“聂三,走吧。”清冷的语调依然不带有半分温度。
“是,师傅。”聂云飞站起,手紧紧地握着腰畔的一把无鞘之剑。
从此,武林中崛起了新一代的顶尖杀手,他的名字、身份无从考究,但据称在这个杀手的腰间,常年悬挂着一柄无鞘之剑,此剑名“无泪”。
天下有雪,杀手无泪。
因,泪已尽。
———— 完 ————
初稿于二○○四年十月三十一日
小修于二○○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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