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

　　最终回
　　“爹爹，娘亲她愿跟我们回家么？”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娃儿牢牢牵住了政赫的手，带着满心的期盼望向自个儿依赖信任的父亲。“你说娘亲在这里住得厌了，自然便要回家，可是她都在这庵堂里住了一年多，为什么还不肯回家？”
　　“我们今日见了她，说不准她便肯跟着我们回去了……”政赫弯下腰来，轻轻捏捏女儿的面颊。“你进去了抱住她要她回家，她必然会听你话。”
　　“嗯！”女娃儿听话的点了点头，松开手跑进了佛堂，来到了那个正端坐在佛前诵经念佛的女子面前，笑嘻嘻道：“娘，孩儿来看你啦！”
　　那女子眼也不抬，只是拨弄佛珠，对那女娃儿的话充耳不闻。
　　“娘，娘……”女娃儿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淡去，委屈和伤心慢慢涌现在面颊上，可怜兮兮的望着对自个儿视而不见的娘亲，她眼中含泪道：“娘，我想你了，爹爹也想你了，你跟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文施主，劳烦您将孩子送回府上，她还小，不懂世事伦常，莫要让她惊扰了佛门清净之地。”
　　政赫跨过了门槛，拉过了南儿，柔声道：“诗妍，南儿越来越大了，需要娘亲陪在身旁，你如何忍心将她丢在府中不闻不问？”
　　诗妍收起了佛珠，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文施主，贫尼已非红尘中人，此处乃是清修之地，文施主若无侍佛之心，还请早些归去。”她说罢，便起身拍了拍身下的蒲团，转身进入了佛堂后。
　　南儿伸手想要抓住娘亲的衣袂，却只是握住了一把风，她再也忍耐不住，哭着跟在诗妍身后，口口声声的唤着娘。
　　政赫一把将女儿抱进怀中，轻声的叹息道：“南儿，罢了，罢了……”
　　看着一行人远远的向山下行去，诗妍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江南好，风景曾旧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她转身在佛前跪下。“南儿南儿，江南的人儿……文政赫，从始至终，你心中割舍不下的，究竟是那故乡江南，还是那个少时在江南见着的人？”
　　“爹爹。”南儿抬起一双泪眼。“为什么娘亲不要我们了？”
　　“因为她看破了一切，便将一切都放下了……”
　　“那爹爹会不会也看破一切？”
　　“不会，爹爹的心被缚住了，生生世世都再不会脱逃开来，自然，什么也都看不破了……”
　　“那我就和爹爹一起，什么也不去看破……”
　　“好，南儿就和爹爹一起。”他抱着女儿，笑着道：“爹爹只要有了南儿，就足够了……等南儿的堂兄再长大一点，就把这里的事情统统都交给他，我们一起回江南去……”
　　“江南在哪里？”
　　“江南在爹爹的心里……”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小村镇里，一个农妇撒了一把米在院落的地上，一群小鸡“咕咕”的争着抢食，嫩黄的小翅膀扑扑的呼扇着，生机勃勃的景象让一旁坐在板凳上的男子笑个不停。
　　“安笛，你笑些什么？”那农妇笑着问他。
　　“长大了……”男子指着地上忙着吃食的小鸡道：“比及昨日，又长大了……”
　　农妇欣慰的笑着，来到这个名唤安笛的男子面前。“刚刚还笑着，现下又为何要哭啊？”
　　安笛脸上挂着泪，仍旧指着地上的小鸡仔：“若是再长大了，会被捉去砍头，一个个都被人捉了去，砍掉了头，挂在城门上，血淋淋的连尸首都不全……”
　　院落的篱笆们“吱哟”一声响，一个精壮的汉子背着一袋粮食走了进来，农妇连忙迎身去帮他将袋子卸了下来，又拿衣袖细细的替他拭去额头密密麻麻的汗。
　　“来年开春的种子这下可是齐备了。”那汉子在安笛身旁坐了下来，抬起头任妻子为他小心的将汗抹了。“安笛又为何事伤心啊？我们今年收成大好，过年要吃猪肉饺子啦！”
　　安笛脸上的泪只是落个不停，轻轻蹙起了眉望着笑容和善的汉子：“我记不得啦……为什么我都记不得啦？”
　　汉子爽朗的笑了起来，伸手替他将面颊上的泪都擦去了。“记不得便不要去记啦，安笛就这样高高兴兴的和哥哥一起长大不就好了？我们呀，就这么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就行啦！”
　　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从屋内蹒跚着走了出来，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男人坐在院子里，笑着咿咿呀呀的说起话来。
　　“我们家君儿也长大了哟！”汉子一把将那幼童抱了起来，笑着便凑脸上去蹭着孩子嫩嫩的面颊。“安笛可不能再哭啦，再哭你小侄儿都要笑话你咯！”
　　安笛听话的止住了泪，抽抽搭搭的哽咽着：“嗯，哥，我不哭啦！”他伸出手去捏捏幼童手背上厚厚的肉，又笑了起来：“君儿长大了，叔叔也要长大。我长大了，要回去京城，去救我的哥哥呀。”他扳着指头数了起来：“大哥二哥三哥都姓李，但我还有个哥哥，名字叫做君尽啊……”
　　汉子的眼睛慢慢的就模糊了，是呀，安笛还有个哥哥，名字叫做君尽啊……
　　“不离不散！你们快给我回来！”乡间的小道上，一个儒生蹙着眉头冲两条猎犬喝道：“再不回来，天黑前便赶不回家了！”
　　那两只猎犬到好似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乖乖的从田野间跑回了小道上，一前一后的跟着那男子匆匆赶路。
　　男子看了看西边就要落下的夕阳，不由笑着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微微卷翘发黄的纸来，紧紧的握在手里，小声的骂道：“朴忠载，你可不要食言啊，你当初可是许配给我了的，你若再不回来，就真的只能嫁给我郑弼教为妻了。”
　　他低头看了看突然停下了的猎犬，喝道：“停下来做什么？你看不离都跑到前面去了，你怎么敢留他一个，还不赶快追他去？”看着猎犬快步跑了出去，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来：“嗯，不离不散的才好。忠载啊，你这个孝子，是要守足了七年的孝才肯回来吗？那我就在家里等你，你可不许晚回来……”
　　夕阳迟暮，黄昏中他的身影被拉得细长，两只猎犬不时的奔跑在他身旁，手心里的那张纸被他轻轻的握着，灰黄色的纸上淡淡的写着两个烫金大字：婚书。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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