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罪歌

　　◎ ◎ ◎

　　江宁客栈里，烛火摇曳，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投映在墙壁之上。侍天商帮癞骨子包扎了额头上的伤口，笑道：“我看小兄弟你武骨极佳，是个练武的可造之材，如果你不嫌弃，等此事了结，便随我回紫云门学武罢。”

　　“真的吗？”赖小五瞪大了眼，惊喜道，“我能学武功？太好了！等我学好了功夫，那些打过我骂过我的人，我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说着，少年捏紧了拳头，冲前方狠狠地砸了两下，好像面前就是仇人的面孔似的。看见他的动作，侍天商淡淡一笑，他起身走到门边，瞥了一眼周遭，随后将房门关上，方才回到桌旁，与赖小五攀谈起来：“小兄弟，这纵火案死了二十多口人，此事非同小可。究竟你是怎么和樊家结怨的？还请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否则找不出真凶，你便很难脱得了干系。”

　　一声“小兄弟”，喊得赖小五鼻头一酸：从小到大，周围的人只会偷偷喊他“扫把星”、“癞骨子”，从没有人这么好声好气地喊他一句“小兄弟”。少年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倔强地不让湿气聚集在眼睛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顺着侍天商的问题，将先前的事完完本本地说了出来，包括怎么从财神庙里捡了财宝，财宝又怎么被樊家抢走，他又是怎么到樊家泼粪讨宝、与樊华起了争执、撂下狠话的。

　　“财神庙里突然掉了财宝，这还真是稀奇，”侍天商皱眉道，“除了金元宝，还有什么？”

　　说起当时的景象，赖小五摸了摸鼻子，得意地笑道：“可多了去了！除了元宝，还有翡翠、珍珠，是个人都抢疯了！那些傻帽，光拿元宝能塞几个，我抢一叠银票，就比他们多得多啦！”

　　“哦？”侍天商挑眉道，“那些银票也都被樊家抢走了？”

　　一说到这个，赖小五登时一脑门的气，他团起拳头直捶桌，恨恨地道：“姓樊的，我操他大爷！抢了我家当不说，还害得我要坐牢，妈的樊华那个臭瘪子，满口喷粪的东西……”

　　“你再仔细想想，都给樊家抢光了？”

　　面对侍天商的疑问，赖小五回想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对了！还有两张，我没塞床垫里，黏在水缸底下了，就是备个两张怕急用！”

　　侍天商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先歇着，寻找真凶的事包在我身上。等事情了结，我就带你回紫云门，教你武功。”

　　赖小五喜上眉梢，迭声说“谢谢大侠”，冲着侍天商千恩万谢。之后，侍天商说要去查案，便先一步离开。等他走后，少年一个人躺在软绵绵的床铺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翘着二郎腿，别提有多兴奋了。在他的脑袋里，早已描绘出了自个儿武功盖世器宇轩昂，拳打樊华、脚踢泥人唐的场面来……

　　“吱吱！”

　　突然，从窗口传来一阵悉索之声，像又不太像老鼠。赖小五偏头去看，只见窗口那儿缓缓开启了一条小缝儿，露出一个脏兮兮的脑袋来——正是那小叫花子。

　　不像平时痴痴呆呆的模样，那小乞丐一双大眼，此时晶亮亮的，正缩在两扇窗的缝隙处，瞅着他努了努嘴，似乎是在示意他过去。

　　“傻蛋？”赖小五微讶，他刚唤出一声，那小叫花子就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嘴边无声地摆了个“嘘”的造型。赖小五心生疑惑，忙翻身下床，快步走到窗前。谁料他还没问问题，那小叫花子倒先开了口：

　　“快逃。”

　　那声音像是出谷黄鹂，又甜又软，根本就是个女孩子。赖小五一惊，指着她道：“你不傻？”

　　“你才傻，”小乞丐压低声音，轻声道，“听我的，快跑，侍天商不是好东西。”

　　“你胡……唔！”赖小五刚要嚷嚷出来，那小叫花子一个鹞子翻身，竟从窗子外跳了进来，一把捂住了癞骨子的嘴。别看她身子娇娇小小、没几两肉的模样，可力气却并不小。她一手捂住少年的嘴，用膝盖抵着赖小五的胸口，将之摁倒在地上，低声斥道：

　　“要不是看你还有点善念，我才不帮你。赖小五，你听我说，放火烧了樊家的就是侍天商，跟着他你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趁他不在，赶紧逃，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清甜糯软，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见她半点也不像是说笑的模样，先前一直“呜呜”地胡乱挣扎的赖小五，渐渐安静下来，冲小乞丐直眨眼，表明自己有话要说。小叫花子松开了他的手脚，但又小又软的手却还是扼着他的喉咙，以防止他忽然叫喊。癞骨子吞了吞口水，也学着她压低声音，道：“你凭什么说是侍大侠放的火？”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言尽于此，”小叫花子推开赖小五，娇小身子爬上窗沿，扭头冲他道，“我提醒你，是报你那一饭之恩。你虽然坏事做尽神憎鬼厌，但就那两个包子告诉我，你并没有坏到骨子里。赖小五，你听我一劝，侍天商绝不是真心对你，不信你自己推推门。”

　　说罢，小乞丐像是一只展翅的小鸟儿一般，轻盈地跳出窗外。赖小五一愣，他回首望向门扉，走上前去推，可怎么推都推不动。透过小小的门缝，他瞧见门外上了一把铜锁。他登时大惊，扭头跑向窗口，小声地咕咕：“吱吱！吱吱！小叫花儿，小叫花儿！”

　　那瘦小的身影从墙角钻了出来，她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冲他微微一笑：“就知道，你还不算太糊涂。”

　　眼下，赖小五是满头的疑问，脑袋里乱成一团麻，千头万绪扯不出个道道来。他也不知该信这小叫花子，还是信那个救了他的云天大侠，可是被锁起来的事实，让他产生了一种未知的恐惧感，他只想逃离这个牢笼。他翻身跨出窗外，小心翼翼地踩着窗棂，朝窗外的樟树跳了过去，一把抱住粗壮的树干，再顺着滑了下来。脚踏实地之后，他低头望向小乞丐，不解地问：“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装痴呆？”

　　小姑娘却不回答，而是顺着墙根溜到柴房边上，踮着脚从木头缝儿里望。赖小五好奇，也跟着将脑袋凑了过去。只见昏暗的柴房里，躺着一个老大的麻袋，看样子颇像一个人。小叫花子轻声道：“刚才你跟着侍天商来客栈，樊家小子气不过，也跟了上来。侍天商借口给你拿药的时候，一手刀把他打晕了，灌麻袋里丢在这儿呢。”

　　“该！他活该！”赖小五低声咒骂，可骂完了脑子一转，又觉得不对劲儿：如果说侍天商真是杀人放火的凶手，那肯定是跟樊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樊华是唯一的幸存者，落到侍天商的手里，那还不是死定了？

　　死定了就死定了，谁让他诬陷你放火，是他活该！赖小五转身就走，全当没看见这回事，可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步子：他恨樊华冤枉他没错，可是，若樊华真的给人弄死了……

　　少年恨恨地跺了跺脚，他抬起两手猛捶自己的脑袋，片刻之后，又狠狠地转过身，冲柴房猛冲了过去。他蹲下身，从鞋帮里掏出一把锥子，猛地砸向那门锁，不过几下子，就将那破锁给戳烂了。

　　站在他身后的小乞儿，那满是泥尘的小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来。那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像是天上的星子，笑盈盈地望着癞骨子的动作，只听她甜软的声音，轻轻地道：“就知道你还有点良心。”

　　赖小五赶忙“呸呸呸”地吐口水，编了个借口道：“我是怕这臭瘪子死了，我更说不清楚了！”

　　“是呦是呦。”小姑娘轻笑着应和。就在这时，锁也被癞骨子凿开了，他赶忙冲进柴房，一把撕开那麻袋。袋子里果然躺的是樊华，面色惨白地昏睡着。赖小五当下左右开弓，两巴掌把樊华给抽醒了。少年郎费力地睁开眼，一见癞骨子，本就苍白的脸色登时又暗了几分，他一句“凶手”还没说出口，就给跟着进屋的小乞丐一把捂住了嘴：

　　“别嚷，你先听我说。我是天玄门弟子，尹飞灵。放火烧杀你樊家的不是赖小五，而是侍天商，整件事别有内情。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逃先，边走边说。”

　　樊华瞪大眼，尹飞灵的说辞虽不能让他完全信服，但是侍天商打昏他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博学多闻的读书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回望小叫花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尹飞灵放开手，三人再不耽搁，一路向客栈外奔去。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赖小五边跑边问，“你凭什么说侍大侠是杀人凶手？你到底为什么要装呆子，鬼鬼祟祟的！”

　　不止赖小五一头雾水，樊华更是又急又怒，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尹姑娘，你说是侍天商纵火，究竟有何证据，他又为何要杀我全家？”

　　“说到证据，你说赖小五放火，不也没证据么？”尹飞灵斜了樊华一眼，方道，“这一切，都得从两年前说起。那一日，我和爹爹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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