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洛如携着初辰的手，一直走回厅中，屏退左右服侍的宫女，又过了好一阵，洛如才道：“初辰姐姐。”只说了这一句，就又说不下去了。
　　初辰柔声安慰道：“公主，万岁安然无恙，公主不必挂怀。”
　　洛如点了点头：“我已经都听说了。父皇这次能够逢凶化吉，多亏了你和陈将军舍身相护，这才吓退的刺客。”
　　初辰摇了摇头，道：“那人实在是高手中的高手，我和陈将军两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初辰微一犹疑，又道：“他不过是看着无法克尽全功，才断然离去，倒不是因为畏惧我们。”
　　洛如才不在意依都泰究竟是因为什么才离开的，只是道：“无论怎样，总是因为你在的缘故，父皇这才化险为夷。初辰姐姐，你不知我听说这些时心里有多感激你。”
　　初辰浅浅一笑，道：“公主言重了。”
　　洛如握住初辰的手，道：“初辰姐姐，我在洛阳再次见到你，刚开始心头只是欢喜，想的只是你和我在大兴宫中是多么谈得来，因此才请你到洛阳宫去。可是后来静下心来想想，你……”说到此处，洛如又迟疑起来，脸上神情又似有两分惭愧。
　　初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我来历不详，又是杨司徒义女，还会些功夫，难怪公主思量。”
　　洛如紧紧握住初辰的手，道：“我却没想到，这次在雁门关，多亏了初辰姐姐你，这才救了父皇，也是救了我。我知道你不在乎父皇的赏赐，我也没有更好可以报答你的，只能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了。初辰姐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洛如说得言辞恳切，泪盈于睫，一派赤诚拳拳之意。初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初辰忽然想起一事，伸手将身畔的灭魂剑放在桌上：“公主，剑我已经用过了，公主继续代我保管吧。”
　　洛如摇了摇头，道：“初辰姐姐，这剑是你的，今后还是你自己保管为好。”
　　初辰笑了笑，也没再拒绝。
　　洛如舒了一口气，抬头向窗外望去。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枝头的鸟儿正在秋日的晨光里啁啾歌唱。
　　洛如怔怔看了半晌，忽然叹道：“初辰姐姐，你看这鸟儿有多自由自在。我连这鸟儿都不如，不光是被关在皇宫这个大笼子里，现在还困在雁门关中，动弹不得。”
　　初辰低声道：“公主稍安勿躁，左右不过就是这几日的光景，必然有救兵驰援。”
　　洛如一震，迅速向她望去，只见她神色平静，目光中蕴着无比坚定的信心。
　　“你怎么知道？有什么消息了吗？”
　　初辰道：“这两天白日里喊杀声格外激烈些，想必是突厥突然急于攻城，被咱们的守军连连击退。再者，若不是有变故，始毕可汗断不会使出派遣刺客入城这一招，这种行险又变数大的招数，如非不得已怕是不会用。只是不知究竟是救兵先至，还是义成公主所施的援手先奏效。”
　　洛如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淡淡愁容也舒展开来。

　　果然三日之后，传来消息：附近州府都发兵前来驰援，兵马十万有余。雁门关守军闻讯士气大振，打算与城外救兵相呼应，夹击突厥始毕可汗的人马。谁知还未及接战，突厥兵马已经趁夜悄悄撤离。等到雁门关守军发现时，只来得及捉住几个行动迟缓、收拾杂务殿后的老弱突厥兵士。从他们嘴里，隋军才得知，原来始毕可汗四天前就收到义成公主可贺敦派人送来的急报，言道漠北烽烟再起，铁勒部不甘心雌伏于始毕可汗的管制，起兵作乱。在始毕可汗心中，从大隋获得些许好处还在其次，突厥内乱可是心腹大患，此事危及他大可汗的地位，因此早就有心撤兵回漠北平乱，此时又听闻隋军来驰，因此上匆匆撤走，以免更大损失。
　　雁门关之围既解，救驾的援军驻扎在城外，统军的将领们进城谒见皇上，论功行赏。关内处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行宫之内更是热闹非凡。
　　公主行宫之中，洛如和初辰正对坐着喝茶。
　　洛如一洗前段时间郁郁之态，向初辰笑道：“总算是平安了，这会子才能想想该去哪里好好玩一番才是。”
　　初辰抿嘴一笑，道：“公主真是好兴致。”
　　洛如笑道：“好歹也是来了塞北一遭，总要看看与大兴和洛阳不同的风光。听说现在秋高草长，关外的草原上正是狩猎的好时机。父皇这些天赏赐完功臣，想必也会行围。初辰姐姐，这一次你可不能避开了，咱们好好玩玩。”
　　初辰刚想说什么，忽然见迎珠从外面进来：“公主，万岁有口谕宣公主过去。”
　　洛如一怔，连忙站起身：“迎珠，你服侍我更衣。”
　　不多时，洛如换过衣裳，略整了整妆容，便出门而去。
　　初辰心中思量，大业天子召了洛如去，不知有什么事，想必是天子心情舒畅，又要在行宫之中大排筵宴，因此上让洛如过去欢聚。
　　想到宫中饮宴，初辰自然又想到陈贵人。
　　依都泰进城的那一夜，这位一向外表娇怯怯的亡国公主，表现得竟是出奇地镇定坚强，陪侍天子的美人们虽多，却惟有她丝毫无惧，站出来愿与天子同生共死。那一日她说起自己的身世，说起她生母张丽华是因当今天子而死，言语之中爱恨交织，只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对当今天子是恨还是怨。可是到了这般的生死关头，她却义无反顾，愿意与这个她的亡国杀母仇人、如今的夫婿同生共死。当今天子虽然富有四海，但是只怕却未必能获得多少这样的真心。
　　唉，同生共死的真心……
　　初辰一手支颐，怔怔地望着窗外。
　　那个曾经与她同生共死，真心相待于她的人，此时此刻，不知身在何方，心中，可还有她？
　　窗外的日影渐渐偏西，将她独坐的影子投到地上，越拉越长。
　　洛如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她进来后一言不发，低着头，神情全不似往日活泼明媚。初辰瞧了瞧她，又看向一旁的迎珠，目光中带着询问的神色。迎珠的神情也颇为奇怪，看了看初辰，又看了看洛如，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垂头不语。
　　洛如终于道：“迎珠，你出去吧。”
　　迎珠答应一声，退出房去。
　　又过了半晌，洛如才抬起头来，脸上犹带着不能置信的神色。她低声道：“初辰姐姐，父皇今日叫我过去，是要给我赐婚。”
　　初辰一怔。
　　“父皇言道，他今日赏赐有功之臣，内中有个少年，父皇甚是欣赏，认定他日后必然有所作为，因此才为我赐婚。”
　　初辰这才问道：“这少年是什么来历？”
　　“他姓李，名世民，是山西河东慰抚大使李渊的第二子，现在云定兴麾下效力。”
　　初辰原不知这李世民家中的来历，但是云定兴的名字这几日倒是听陈之然说过，因此道：“屯卫将军云定兴在这次救驾勤王中居功至伟啊，听说都是因为他最先来援，声势浩大，这才吓得突厥人望风而逃。”
　　洛如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听父皇说，这里面有多一半倒是李世民的功劳。他不仅是云老将军的先锋，还用计策多带马匹，制造出众马奔腾的声势，让突厥以为有数万骑兵来援。”
　　初辰听洛如说到此处，不由得点了点头：“三国时张飞也曾在长坂桥用这疑兵之计吓退曹兵，这李世民能活用此计，看来的确是个人才。”
　　听初辰称赞自己的未来夫婿，洛如也有几分高兴。
　　初辰又问：“此人年纪品貌如何？公主可见到了？”
　　洛如点了点头：“父皇跟我说完，还宣了此人来见。他和初辰姐姐你同年，品貌……”洛如双颊飞起红云，声音也低下去：“也还过得去。”
　　听了这话，看洛如神色，初辰自然明白，笑道：“那想必是人品出众，潇洒倜傥了。公主终身有托，还是这样一位品貌才学超凡脱俗的驸马爷，我该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才是。”
　　洛如脸上神情更是复杂，有些喜悦，有些犹疑，交错在一起，一时间沉默下来。
　　初辰凝视她，却没贸然再问。
　　过了一会儿，洛如才低声道：“可是这李世民已经有了结发妻子。”
　　初辰失声道：“什么？”
　　“李世民直言道，他自幼和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的女儿定下亲事，再有两个月就是迎娶之期。”
　　初辰皱眉道：“既然如此，皇上又怎么能为公主赐婚？”
　　洛如低下头：“父皇私下里对我说，这李世民虽然已经有了结发之妻，可是他为人雄姿英发，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大兴的世家子弟虽多，但是如他一般的，父皇也是近年来仅见。”
　　初辰双眉微蹙，神色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洛如抬起眼睛来看向初辰：“父皇还说，尽管我只能嫁给李世民做侧室，可是以我的身份，李家上下也不敢对我稍有怠慢，我在李家的地位必然比长孙氏还要尊贵，做不做正室又有什么关系呢？”
　　初辰只觉得这番话似是而非，一时间却也还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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