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那大汉却没继续向前走，而是站在那里，向陈之然这个方向望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反而是陈之然，举步向那大汉走去。
　　初辰既然已经知道来者是谁，断不能让陈之然独自面对他，也只得跟在陈之然身后走了过去。
　　陈之然走到距离那大汉三丈之处，才停下脚步，一抱拳，道：“晚辈陈之然见过依都泰前辈。”
　　在场的诸人，包括司马德戡和张同尔在内，多少都听说过依都泰的名字，知道他是突厥第一高手，有“剑神”之称，当今天下罕逢对手。听陈之然这样说，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难怪。
　　依都泰放声大笑，笑声在院中回响，屋顶的瓦片都发出“哒哒”的碰撞声，有人忍不住伸手捂住耳朵，却发现没有丝毫用处，那笑声仍然穿透了手掌的遮挡，震得耳膜生疼。
　　依都泰收住笑声，瞧着陈之然，道：“你既然识得我，还能站出来拦住我的去路，实在是勇气可嘉。”
　　陈之然不卑不亢，道：“晚辈久仰前辈大名，但职责所在，明知不可，却也不得不为。”
　　依都泰抚掌笑道：“好一句‘明知不可，不得不为’。十年来，知道我是谁，却毫不退缩的，你算是头一个。”
　　陈之然微微一笑：“请前辈指教。”
　　依都泰点了点头，道：“你有这样的心胸胆识，又是后学末辈，我让你三招。”
　　陈之然和初辰交换了一个目光，又向依都泰道：“前辈是剑术大家，晚辈断不敢自信到能是前辈的敌手。我这位同伴也和我一起向前辈请教。”
　　依都泰早已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女，不过见这少女年纪比这青年还要小着几岁，容貌清丽，以为不过是初学剑术、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世家小姐，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只是颔首道：“我知道了。”
　　陈之然不再言语，从剑鞘中拔出宝剑。转魄出鞘，剑光森寒闪烁，果然连当空的明月清辉都黯了一黯。
　　依都泰眼睛一亮，神情也由平静从容变得有两分兴奋。
　　陈之然深吸一口气，长剑划了半个圈，，向依都泰当头劈下。虽是剑，却使出了刀法，迅猛无铸，势不可挡，如闪电奔雷一般。
　　依都泰脱口叫道：“好。”他本来就已剑势威猛名扬天下，此时见到陈之然的剑法如此刚猛，恰是合了他的路子，心中更是喜欢。他之前承诺过要让陈之然三招，此时自然不会出手，只是向斜刺里跨了一步，身子微侧，准备让开这一剑。
　　正当他这一步将跨未跨之际，忽然一道碧影飞起，迅捷无伦，向他身侧刺去。只要他这一步落实，便似是将身子主动撞向剑锋。
　　依都泰心中微微一惊，但是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宗师，反应迅速远非常人能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身子拔地而起，电光火石之间让开了剑锋。
　　可是不待他稍有喘息，白光碧影如有默契一般，一左一右向他的双足剪至。
　　依都泰大喝一声，在间不容发之际，趁双剑交错，足尖在陈之然剑脊点了一点，压得陈之然剑身一沉。可是初辰变招轻捷迅速，剑尖一侧，向压在陈之然剑上的依都泰的左足削去。
　　依都泰借在陈之然剑上的一点之力，身子凌空飞起。可是陈之然和初辰也纵身跃起，白光如鹰击长空，向依都泰迎面扑来，而碧影恰似燕舞江南，斜飞而至，正好弥补了白光迅猛有余，轻捷不足的缺陷。
　　依都泰身形转折了三次，全靠一口真气运转，此时再也无处可避，再次大喝一声，舌绽春雷，大喝声中，原本入鞘的黝黑长剑已经出鞘，平平一剑挥出，三剑相交，“呛啷”一声巨响，在场众人无不失色，心头只觉得烦闷欲呕。
　　陈之然和初辰同时向后跃去，都觉得手臂发麻，掌心发热，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剑。相顾看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原本依都泰答应让他们三招，又因为没将初辰放在心上，这才让他们占了先机。可即使如此，依都泰剑一出鞘，立刻扭转了劣势。这“剑神”之名，果然名下无虚。
　　可是依都泰也没有趁胜追击。只见他凝立不动，双目注视剑尖，高大的身影，此时竟然流露出几分萧索落寞。
　　不过只是片刻，依都泰抬起头来，脸上神情已经平静如常。
　　他凝注陈之然掌中的剑，再望向初辰掌中的剑，忽然叹道：“没想到，转魄和灭魂竟然有联手的一日。”
　　他又抬起头来，看向两人，颔首道：“好，好，用我们突厥的话说，雄鹰即使是幼时也是雄鹰。以你们的身手，不出十年，当可和我争一日之雄长。”
　　陈之然道：“前辈过奖了。”
　　依都泰摇了摇头，又笑道：“不过你们今日即使是联手，仍然不是我的对手。”
　　陈之然微一迟疑，初辰已经坦然应道：“前辈所言不错。”
　　依都泰道：“那你们还要和我打下去吗？”
　　初辰微微一笑，道：“大义所在，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依都泰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
　　初辰见他识得转魄和灭魂，想必也猜得出自己和陈之然的师承来历，虽然自己并无所惧，可是终究是在天子面前，不要连累了陈贵人和陈之然姐弟才好。她连忙道：“我听说前辈独来独往，虽然纵横草原，却不听始毕可汗诏令。不知今夜怎么会来到雁门关？”
　　依都泰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她的用意，道：“始毕可汗当年对我家族有恩，我曾答应过他，为他做三件事以报他的恩情。迄今为止，我已经完成了两件，这是最后一件。”
　　陈之然皱眉道：“前辈名满天下，行事光明磊落，入城偷袭行刺这样的行径，与前辈的风范似乎有悖。”
　　依都泰脸上微微流露尴尬之色：“我奉始毕可汗之命而来，并非是要行刺大隋皇帝。”
　　陈之然一扬眉：“那前辈所来为何？”
　　依都泰道：“我来为始毕可汗带话给大隋皇帝。”
　　陈之然还要再问，忽然背后一个威严低沉的语声传来：“阿史那咄吉世有何话要带给朕？”
　　陈之然连忙向旁边退了两步，让身后厅中居中而坐的大业天子能看到依都泰。
　　依都泰站在原地，也不上前，道：“可汗请大隋皇帝将西河公主嫁给他，从此之后，突厥必视大隋为上国友邦，两国永结兄弟之好。”
　　大业天子沉声道：“朕的堂妹义成公主已经是突厥的可贺敦了，怎么，阿史那咄吉世还不心足？”
　　依都泰道：“可贺敦嫁入突厥十余年，一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可汗的意思是，西河公主嫁入突厥，与义成公主并为突厥的可贺敦，公主以后生下的儿女，就是突厥未来的主人。”
　　大业天子冷冷哼了一声，道：“阿史那咄吉世要的只是这些？”
　　依都泰道：“西河公主是大隋皇帝的爱女，自然不能简简单单出嫁，可汗请求大隋皇帝将燕云十六州作为公主的嫁妆。”
　　大业天子笑了几声，道：“这才是阿史那咄吉世的真正目的吧。”他随即脸色一沉：“洛如是朕的爱女，朕断不能让她嫁给阿史那咄吉世这等狼子野心之辈。你回去这么告诉阿史那咄吉世吧。”
　　依都泰凝视大业天子，道：“可汗有命，如果大隋皇帝不同意这一门亲事，就只得有劳大隋皇帝随我一同回转牙帐了，由可汗他亲自劝说皇帝。”
　　大业天子忍不住放声大笑，笑了一阵，才停下来，喝道：“护驾侍卫何在？将此人拿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本来就震慑于依都泰的武功，后来听说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剑神，更不愿与他对峙。可是圣命难违，也只得应道：“是。”
　　陈之然深吸了一口气，道：“前辈，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得罪了。”
　　依都泰微笑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陈之然泰然自若，道：“生死有命。”
　　依都泰点了点头：“看来你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瞧了瞧陈之然，又看了看初辰，眼中流露一丝惋惜的神色，道：“你二人宛如一对金童玉女，今后在剑术之上的造诣也是不可限量，又何苦玉石俱焚？”
　　陈之然没有答言，看向依都泰的目光仍然坚定。
　　依都泰叹了口气，缓缓举起手中的剑。
　　初辰忽然道：“前辈。”
　　依都泰看向她。
　　陈之然心中一震。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还是为了姐姐陈贵人，此时此刻他都不能有丝毫退却，所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初辰却和他不同，她与皇上之间本来就有家仇，更谈不上半点恩义，刚才她与自己联手抗衡依都泰，已经尽了朋友的本分，自己难道还能要求她和自己一样，对依都泰以命相搏吗？可是如果她抽身而退，自己一个人更是无法抗衡依都泰，绝无幸理。
　　这些念头在陈之然心头一掠而过。他也看向初辰。
　　月光下，初辰白衣如雪，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瑶台仙子。
　　“我们二人纵然不是前辈之敌，只是这里还有三千骁果卫，前辈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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