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罗大娘道：“公子们要上山，就让士信给你们带路吧。他对山上的路熟，遇到什么名胜也能解说一二。”
　　罗士信嘿嘿一笑，道：“反正我也有好几天没往山上跑了，正好走一趟，松松筋骨。”
　　李建成对这个淳朴的乡下少年颇为喜欢，有他带路，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便点了点头，道：“有劳小兄弟了。”
　　吃过饭，众人回房去休息了一阵，直到月上中天，才准备上山。随从人等都留在罗家等候，由罗士信带路，李建成、常宁、元吉、初辰跟着他一路向山上而去。
　　月色清辉洒在山路之上，周围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耳畔松涛阵阵，夜晚的泰山不见白日里的巍峨雄伟，别有一番幽深沉静之美。
　　一路走着，罗士信一路指点：“这两棵柏树可是汉朝的，两棵连在一起盘旋而上，我们当地人都说它的枯枝仿佛龙爪一般，树形又像龙跃上天。有读书人给它起了个好名字，叫什么‘汉柏凌寒’。”
　　“喏，这株就是著名的‘五大夫松’了。据说秦始皇登泰山之时，中途遇雨，只得在一棵松树之下避雨，后来因为这棵松树护驾有功，就封它为‘五大夫’。”
　　山路虽然崎岖，可是一边走着一边听着罗士信的讲解，殊不寂寞。而且众人都身负武功，脚力轻健，也不甚觉得辛苦。
　　此时天色已经似明非明，蒙蒙地有些光亮。
　　罗士信看了看天色，回头向众人道：“咱们走得还算快，看样子，日出之前登上山顶是绰绰有余的了。”
　　常宁喘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也不枉了咱们紧赶慢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李建成向罗士信问道：“请问小哥儿，前面这段路，是否就是泰山十八盘了呢？”
　　罗士信点了点头，道：“公子好眼力。”
　　李建成向常宁笑道：“我从前就听人说过，这十八盘两边的崖壁如削，陡峭的盘路夹在其中，一眼望去，恰似云梯倒挂，古人就有‘天门云梯’、‘如登天际’之语。听说过了十八盘，就是南天门，再往上就是泰山绝顶，也就是云海观日的绝佳之处。”
　　听了李建成的话，众人精神一振，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待到众人经过十八盘登上南天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这南天门是在飞龙岩与翔凤岭之间的低坳处，两侧双峰夹峙，仿佛天门自开，因此得名。回头望去，十八盘就在脚下，周遭松声云气，迷离耳目衣袂之间。俯视下界，虽然天色犹暗，却仍然觉得山伏若丘，河环如绷，顿觉天地空阔，无可名状。
　　李元吉忍不住赞叹道：“虽然咱们还没登上绝顶，可是能来到这里，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常宁刚想附和赞叹几句，四顾一望，忽然又停住，向前一指，低呼道：“那是什么？”
　　李建成、初辰武功较高，罗士信在山中长大，也自幼练成一副耳聪目明的好本领，不消常宁说，他们也早已看到，在空地尽头，正盘膝坐着一人。在他身后，就是登往泰山绝顶的路。
　　山风阵阵，吹得这人衣襟鼓动，似欲乘风归去，可是他闭着眼睛，竟似已经睡着了一般。
　　初辰低声问罗士信道：“罗兄弟，可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罗士信摇了摇头，道：“南天门只有咱们上来的十八盘，和被那人挡住的再往上登顶的两条路。此外再没有什么路可走了。”
　　众人又走上前几步，借着微明的天色，已经能看清这人容貌。
　　这人面色苍白，轮廓如同刀削一般，浓眉鹰鼻，虽然闭着双目，却有一股冷酷肃杀之态。他穿着一件灰袍，盘膝而坐，衣袂下露出一双赤足，一旁另放着一双草履。在他面前，放着一柄样式奇特的乌鞘长剑。
　　将明未明的天色下，空山寂寂，周遭云海茫茫，松涛阵阵，似有似无的晨雾中，鬼斧神工的山壁之下，竟坐着这么样一个人，使得这空灵的山谷，像是突然充满了诡异奇秘之感。
　　李元吉忍不住扬声叫道：“前面那个人，你是睡着了吗？可也别挡着路啊。快些让开，换个地方睡觉。”
　　他语声高亢，四山回应不绝，可是对面那人竟恍若未闻，仍然动也不动。
　　李元吉气道：“这人是成心来这里捣乱的。让我过去一把揪开他，让他把路让出来。”
　　罗士信也附和道：“也不用麻烦小公子了，我过去就行。”
　　说着，两个人就想上前动手。
　　李建成手臂一伸，拦住这两个跃跃欲试的大孩子。
　　初辰向李建成望去，只见他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凝重之色。
　　李建成抱拳朗声道：“晚辈们冒昧，打扰了前辈在此清修。但望前辈能借路一行，晚辈们等回途时必定再来请教。”
　　他语音并不甚高，但是语声在深山中传开去，回声隐隐不绝。
　　对面那人突然张开双目，向这边看过来。众人只觉得这人目光锐利，被他看了一眼，就仿佛脸上有刀锋划过一般。
　　那人缓缓地道：“某家在此处等候你等多时，你们来得迟了。”
　　他说得极慢，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但听起来却是说不出的生硬刺耳，犹如刀锋磨擦，拗折竹竿一般。
　　李常宁和李元吉相顾变色，不知这怪人何以竟是在特意等待他们，又见这怪人外表行事诡秘，想来这一番绝难善了。罗士信毕竟年幼，还不识利害，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盯着眼前这个打扮奇怪的人。
　　李建成神情却甚是镇定，淡淡一笑，道：“有劳前辈相候，晚辈愧不敢当。却不知前辈相候，所为何事？”
　　那怪人仍然盘膝坐在地上，身形动也不动，道：“你是后学末辈，某家也不打诳语。你既然去了莱州，又与裴崇文过从甚密，某家受人所托，断不能让你回转大兴。”
　　李建成微一思索，缓缓道：“原来裴大人临行时的密语，落在有心人眼中，想必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了。因此才有劳前辈，在此相候。”
　　那怪人又看了他两眼，才道：“果然，如若让你这等人才回转大兴，换了某家，只怕也要食不知味了。”
　　李建成忍不住苦笑道：“裴大人所言，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与深夜盗图一事更是毫不相干。前辈……”
　　那怪人打断他，道：“具体如何，某家并不关心。某家既然受了他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
　　李建成慢慢点了点头，道：“晚辈明白。”
　　一旁的李元吉早已听得不耐烦，只是碍在大哥正在说话，不敢插言，此时忍不住怒道：“和这装神弄鬼的家伙有什么好说？让我过去一脚把他踢到山下去也就是了。”
　　罗士信也连连点头，颇为赞同。
　　李建成摇了摇头，低声道：“此人绝非简单易与之辈，你们俩不要轻举妄动。”
　　平素里无论遇到什么事，他总是微带笑意，一派闲适从容，可是此时却双眉微蹙，似有隐忧。
　　对面那怪人已经又闭上双眼，似乎听到了李建成的话，嘴角竟似泛起一丝冰寒笑意。
　　初辰一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此时忽然问道：“前辈可是来自高句丽？”
　　那怪人陡然张开双目，似乎有几分惊异，看了她一阵，才又缓缓地道：“某家乙支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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