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春日阳光煦暖，垂柳舒展着翠绿的新条，在温柔水波一般的和风中微微摆动。
　　官道旁的一块大石上，一个少女正坐在那里，一只手托着腮，双眉微蹙，似乎正在为什么事而烦恼着。
　　这少女就是刚刚奉了师命下山的章初辰。
　　她望着眼前通向远方的道路，自言自语地道：“‘桃李子，洪水绕杨山’……师傅这一句话没头没脑，真正让人琢磨不透。”她想了想，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真命天子胸前会有一颗红痣……难道师傅是让我见到每个男人都要求他脱下衣服来看看吗？”
　　初辰脸上微微一红。她年纪尚幼，天性豁达，自幼又跟随师傅闯荡江湖，本来对男女之别看得也不是那么严重，可是仍然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异想天开，不由得一边轻笑，一边摇了摇头。
　　“天下这么大，人海茫茫，奇人异士、英雄豪杰不知有多少，漫无头绪，又该如何去寻找呢？”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也罢，左右也是没有头绪，想来都城总有不少能人，我不妨先去那里看看。”
　　初辰打定主意，心情也开朗起来。她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自嘲笑道：“既然要去大兴，可也不能这么走着去呀。下山来已经走了半日，不如先吃顿饭休息一下，再找地方买匹马，奔往都城也不迟。”
　　主意已定，初辰便沿着官道向前走去。
　　走不多时，只见路边一座小小酒肆，挑着一角青色酒旗，迎风招展。
　　初辰进得店来。
　　这酒肆店面不大，只放着七八张桌子并椅子，但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显见得店主人细致周到。此时早已过了吃饭的时候，店里无人。
　　初辰四顾一望，却没有伙计过来招呼。初辰虽然跟随师傅在山上学艺多年，可是每年师傅也带她下山来四处游历，增长见识，更将山川河流地势结合兵法一一讲与她听，因此上她对人情世故也并不陌生。此时见这店里无人招呼，大是与寻常店家迥异。
　　她拣了一张桌子坐下，叫道：“店家，店家。”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后面有人应道：“来了，来了。”
　　门帘一挑，从里面的屋子里走出一个老者，他先用袖子拭了拭眼角，才走到近前来，问道：“这位姑娘，有什么吩咐？”
　　初辰道：“老丈，我路过此地，还没吃饭。店里有什么吃的吗？”
　　老者道：“别的都慢些，煮碗面倒是快。姑娘如果急，就吃面可好？”
　　初辰道：“我倒不急。不过别的也麻烦，就吃面好了。”
　　老者点了点头，向后面厨房高声道：“汤面一碗。”
　　后面有人应了一声。
　　老者又去取了茶杯茶壶，给初辰倒了一杯热茶。
　　初辰颔首：“多谢老丈。”
　　老者看了看她，叹了口气，道：“小老儿原不该多嘴，不过现今世道也不太平，姑娘一个人出门在外，真是该小心些才是。”
　　初辰浅浅一笑，道：“多谢老丈提醒，不过我自己一个人，已经惯了。”
　　老丈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取了一块布，默默地擦着一旁的桌子。
　　不多时，从后厨走出来一名少女，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初辰的桌上，低声道：“姑娘，请用。”
　　初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这少女。只见这少女和自己年纪相仿，秀发如云，眉目如画，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难掩清丽绝俗之色，实在是一名少见的美女。只是她双目红肿，似乎刚刚哭过。
　　初辰微微一怔，那少女已经转身退回了厨房。
　　初辰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面，吃了一口。这碗里的面根根分明，配着碧绿的青菜，上面飘着鸡蛋花儿，卖相甚是可人。可是一入口，却发觉原来面都是半生的，还没煮熟，实在难以下咽。
　　初辰放下筷子。
　　一旁擦桌子的老者看到了，赶过来问：“姑娘，可是面煮的不好，吃不下？”
　　初辰淡淡一笑，还没回答。
　　老者往碗里一望，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哎呀”一声，连连顿足：“这怎么像话？姑娘，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他转过头去叫道：“老婆子，快出来，快出来。”
　　从厨房快步走出来一位婆婆，刚才端面过来的那名美貌少女跟在婆婆的身后。
　　老者往面碗里一指：“你看。”
　　婆婆一看，也“哎呀”一声，连连向初辰赔不是：“姑娘，对不住，都是我老糊涂了，连面都没煮熟，真是没用。”说着，已经掉下泪来。
　　初辰心中不忍，劝慰道：“婆婆，您这是无心之失，也没什么大碍，再煮煮也就是了。”
　　老者在一旁不住地数落那婆婆：“咱们家开了二十几年的店了，可是远近闻名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虽然家里有事，却也不能怠慢了客人，名声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那美貌少女早已忍耐不住，哭着向老者道：“爹，您就别再说娘了，都是因为我，娘才这样。为了我，爹娘都担足了心，是女儿不孝，让二老不能安度晚年。”
　　见女儿如此说，那老者也不忍再说下去，长叹一声，含泪不语。
　　老婆婆和那少女抱头痛哭。
　　初辰心中诧异，为了一碗面，实在不至于如此。她看了看她们，又向老者望去：“如果老丈不介意，不妨将为难的事说出来，我见识虽浅薄，却也说不定能帮着参详一二。”
　　那老者口打咳声，道：“既然姑娘见问，小老儿也不瞒姑娘。小老儿姓王，”他指了指那个美貌少女：“这个是小老儿的女儿，今年一十五岁，唤作桂枝。小老儿夫妻两个，只养得这么一个女儿，虽然是贫门小户，却也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爱，原指望招一个上门女婿，品貌周正些，不辱没了这女儿，小老儿夫妻两个也能指望他养老送终。”
　　初辰点了点头，这王姓老者的愿望也是合情合理。
　　王老汉停了停，又长叹一声，道：“谁料今年皇上下旨广选秀女，有选秀的来到咱们这县里，不知怎地，偏生听说了桂枝的名字，昨日来人说了，一定要将她选入宫中，左右不过这两日，便派人来接。小老儿就这一个女儿，如何舍得她去？因此刚才一家三口在后面哭泣，无心料理店中之事。”
　　说到此处，桂枝和王婆婆哭声越发大起来，王老汉也不由得洒下几滴泪水。
　　初辰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选秀一事，这王家一家人眼看就要骨肉离分，因此上伤心难耐。她之前行走江湖之际，也听人说过，每一次皇上广选秀女，填充后宫，都会在民间掀起滔天巨浪，有那等特意送礼给选秀主事的，只盼望着自家女儿入宫之后一朝被皇上看中，立刻飞上枝头变为凤凰，从此光彩满门户，父母兄弟姊妹都跟着沾光。但是后宫佳丽数千人，真能承恩得宠的又能有几个？大多数不过是锁在深宫，寂寞终老而已，所以更多的人家都不愿女儿进宫，一家人守在一起，即使是粗茶淡饭也图个团圆快活。
　　她想了一想，问道：“老丈既然不舍得桂枝姐姐，何不带着一家人远走高飞？让那来的人扑一个空，也就避过了。”
　　王老汉叹道：“小老儿也这么想过了。不过小老儿年纪老迈，她俩又是妇道人家，一时之间又能走到哪里去？”
　　初辰凝视王老汉，道：“若果老丈一家能躲得过，老丈又有何打算？”
　　王老汉道：“小老儿有个兄弟，现在扬州，开着好大一片买卖，小老儿一家打算投奔他去。”说着，老者又叹道：“这不过都是痴心妄想罢了，这眼前无端端的祸事，又哪里能够躲得过？”说着，又忍不住拭泪。
　　初辰微微一笑，道：“我倒有一个办法，能让老丈一家骨肉不离分。”
　　王老汉喜道：“姑娘有什么办法？快快指点小老儿，小老儿一家都感激姑娘盛情。”
　　王婆婆和桂枝在一旁听说了，也止住哭声，抬起头看向初辰。
　　初辰道：“说来倒也简单。等到选秀女的人到来，老丈只认我作女儿，我随他们去京都便是。”
　　王老汉惊道：“这如何使得？姑娘你也有父母家人，你家人又如何舍得与你分别？这万万是使不得的。”
　　初辰轻轻一叹，道：“我父母早已亡故了，也没有兄弟姐妹，在这世上不过是孤零零一人而已。”她随即又笑道：“不过我还有师傅。左右老丈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正好打算去京都一趟，有这机会，自己也少走些路，省些力气。”
　　王老汉还在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初辰柔声安慰他道：“老丈，我自幼习得武艺，从皇宫中脱身也不费吹灰之力。老丈不用为我担心。”
　　王老汉半信半疑地道：“姑娘真有脱身的办法？”
　　初辰笑道：“自然。”
　　她抬起头，四处一看。王家这店铺虽然干净，但是春暖时分，总也免不了有几只小小飞虫四处飞动。初辰举起手中的筷子，向空中点了几点，每一下，就有一只飞虫坠落在桌上。王家三口一看，这飞虫比苍蝇还小，被初辰点中后落在桌上，并未及时毙命，仍然在扑闪着翅膀，只是飞不起来。
　　见初辰露了这一手本领，王家三口又惊又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初辰又道：“只是我去后，老丈一家要速速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别被官府的人捉到才好。”
　　王老汉忙道：“这个姑娘只管放心，我们一家一定连夜离开这里，绝不会走露形迹。”
　　初辰道：“也好，这样我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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