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听李靖应允下来，那二人喜形于色，连连道谢，然后策马在前面带路。
　　李靖和初辰跟在这二人后面，一路西行。走了大约有两个时辰，翻过一道山坡，眼前豁然开阔，万亩良田，郁郁葱葱。眼下正是收获时节，田间地头都有人劳作。
　　又走了没多远，便有人站在田边，和头前带路的那两人打招呼：“庄管家，钱管家，您们这是要回庄子去？”
　　那高一些的庄管家带笑答道：“正是呢。大爷，您这一向可好？”
　　那花白胡须的老者笑道：“好啊，好，少爷免了咱们今年的租子，咱们心里畅快着呢，能不好吗？唉，就可惜咱家的老三被征去运粮了，要是他也在家，就好得不能再好了。”说着，又有几分唏嘘。
　　那身材矮一些的钱管家也出言安慰道：“大爷不必挂心，少爷已经派人去辽东那边打探消息了，一旦有了消息，一定尽快带回来。”
　　那花白胡须老者感激地道：“少爷真是为咱们着想，对咱们恩同再造父母哇，真不知道怎样报答才好。”
　　庄管家道：“大爷言重了。我们急着回去，改日再来找大爷聊。”
　　“管家们快些走吧，别让少爷等得心焦。”
　　走了几步，又纷纷有人围上来：“庄管家啊，这是地里新长的葱，带一把回去给少爷，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这几个萝卜，是今年的头茬，吃起来脆甜赛过香瓜，带回去给少爷尝尝鲜。”
　　“这是我们那块地里长的……”
　　不多时，庄、钱二人怀里已经堆满了瓜果菜蔬，需要用一只手拉着衣襟兜住，用另一只手勉强才能拉住缰绳。
　　庄管家向李靖道：“这些人都是租种我家主人地的，这两年朝廷赋税重，主人干脆免了他们的地租，平日里谁家有个什么事，主人也很上心，时不时都来问一问谁家有什么难处，好尽力解决。因此他们才对主人如此感恩戴德。倒叫贤兄妹见笑了。”
　　李靖和初辰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却都没说什么。
　　又走了一阵，这才来到一处庄院。李靖和初辰抬眼打量，只见这庄院建在山坡之处，占地极为广阔，院墙高驻，宛如城池的城墙一般。
　　钱管家向李靖和初辰道：“就是这里了。请贤兄妹在此稍候，我们二人进去禀报，我家主人必来亲自迎接。”
　　李靖点了点头，那二人就进庄去了。
　　不多时，只听得院墙里面一阵喧哗，紧接着院门打开，走出一行人来，走在前面的一人高声笑道：“贵客远来，在下却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李靖一怔。
　　只见此人身材魁梧，一脸浓密的胡须，双目炯炯有神，却原来是那一日在山中偶遇，后来骑走了初辰的马的那个汉子。
　　见是此人，李靖又勾起当日的气恼，正要发作，那人已经迎上前来，抱拳道：“在下当日有要紧急事在身，匆忙之下，颇为失礼，兄台莫怪莫怪。”
　　他这样一说，李靖也发作不得，只是默然无语。
　　那人又看了初辰身畔的马一眼，向初辰笑道：“在下一时无状，抢了姑娘的马，累得姑娘没有合适的坐骑，在下必当弥补。”
　　初辰淡淡地道：“这匹马虽然老瘦了一些，却还轻健。”
　　那人笑道：“是是是。贤兄妹里面请，咱们进去慢慢再叙。”
　　李靖和初辰听他言语甚是有礼，和那日所见的桀骜不驯判若两人，心中也暗暗纳罕。既然来到此处，既来之则安之，而且看此人言行神色，也不似有恶意，便随他进了庄院。
　　三人进了前厅，主人请李靖和初辰落座，自己也坐下。又有垂髫小鬟奉上茶来。
　　这主人满面带笑，道：“在下先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姓牟，草字世豪，本地人氏。敢请教贤兄妹高姓大名？”
　　李靖道：“雍州三原李靖。”
　　初辰道：“章初辰。”
　　牟世豪似乎有些意外：“原来二位并非兄妹，二位可是……”
　　李靖忙道：“在下和初辰是世交，意气相投，结伴而行，虽非亲兄妹，却一直以兄妹相称。”
　　牟世豪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微一沉吟，他又道：“贤兄妹人品出众，令人好生相敬。在下年长着几岁，如果贤兄妹不嫌弃，在下就以李兄弟和初辰妹子相称，不知贤兄妹意下如何？”
　　李靖和初辰没料到这牟世豪一见面就提出如此要求，显是要和二人套套近乎。
　　牟世豪看了看李靖，又看了看初辰，笑道：“怎么？李兄弟和初辰妹子都这般迟疑？可是怕在下来历不明，辱没了二位？”他脸上虽然笑着，眼睛中却光芒闪动。
　　初辰淡淡一笑，道：“牟大哥仗义疏财，体恤百姓，我和李大哥都是极钦佩的。小妹年幼，自当尊称一声大哥。”
　　李靖望了初辰一眼，也道：“牟大哥。”
　　牟世豪哈哈笑道：“好，好，好，我今日多了一个好兄弟和一个好妹子，真是天下间第一等快事。来人啊，快去摆下酒宴，我们兄妹不醉无归。”
　　一时间酒宴还未准备停当，牟世豪道：“左右现在也无事，咱们去后院走走如何？大哥我还有件事物，想请李兄弟和初辰妹子品评一下。”
　　见他既然如此说，李靖和初辰还能说不好吗？
　　李靖点了点头：“牟大哥前面带路。”
　　三个人穿过花园，只见后面院子占地极为宽广，地面平坦，铺着细细黄土，一边放着几个兵器架，上面刀枪剑戟斧钺刀叉十八般兵刃样样俱全。原来这里是一个演武场。
　　从南北朝以来，连年战乱，直到大隋统一天下之后才稍有平息，因此民间尚武风气甚重，不少大户殷实人家都聘请武师教导子弟，家中备些兵器也不是奇事。可是有这等占地广阔的演武场的人家却也颇为少见。
　　穿过演武场，又见一排排草棚，远远便听得马嘶之声络绎不绝。
　　李靖笑道：“原来牟大哥家中还养着这么多匹骏马。”
　　牟世豪也笑道：“我平生所好也没什么，就是舞枪弄棒，走马放鹰而已。因此家中也养些个马匹，平日里狩猎所用。”
　　说着，牟世豪带领二人走到最里面的一间马棚。
　　看见主人走来，马夫连忙推开马棚的门。
　　这间马棚里面只养着一匹马，却是与众不同。平日里常见的马不过是黑、白、红、栗、青、灰、花等诸般毛色，可这匹马却是一身淡金色的皮毛，体态高大，四肢修长，浑身上下肌肉贲起，神态炯非常马可比。
　　李靖是世家子弟，自然是个识货的，见了这马，忍不住“哎呀”一声，走到近前去，将这马从头至脚细看了一番，这才回过头来，问道：“这可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牟世豪点头笑道：“李兄弟果然目光如炬。”
　　李靖深吸一口气，又转回头来，目注眼前的宝马良驹。
　　原来，这就是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汗血马。
　　据史书记载，汉武帝元景四年（公元前112年）秋，汉武帝无意中得到了一匹汗血宝马，欣喜若狂，称其为“天马”，并作歌咏之：“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为了得到更多的汗血宝马，汉武帝派百余人的使团，带着一具用纯金制作的马前去大宛国首府贰师城（今土库曼斯坦阿斯哈巴特城），希望以重礼换回大宛马的种马。但大宛国王不肯以大宛马换汉朝的金马，汉使归国途中金马又在大宛国境内被劫，汉使被杀害。汉武帝大怒，遂作出武力夺取汗血宝马的决定。公元前104年，汉武帝命李广利率领骑兵数万人，行军4000余公里，到达大宛边境城市郁城，但初战不利，退回敦煌时人马只剩下十分之一二。3年后，汉武帝再次命李广利率军远征，带兵6万人，马3万匹，牛10万头，还带了两名相马专家前去大宛国。此时大宛国发生政变，与汉军议和，允许汉军自行选马，并约定以后每年大宛向汉朝选送两匹良马。
　　为了几匹马而令数万将士流血流汗，每每读史读到此处，李靖未免为汉武帝的穷兵黩武和视人命为草芥感慨不已，却也不由得对那传说中的宝马良驹而心生向往。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见到了一匹。
　　初辰听闻是汗血宝马，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忍不住走上前来细看。
　　说来也奇怪，见初辰走近，那汗血马四蹄不住来回倒换，脖颈微微晃动，轻轻打着响鼻。
　　一旁伺候的马夫甚是惊奇，道：“这马一向性子暴烈，等闲都不肯让人接近，没想到今天和这位姑娘一见如故。”
　　初辰听了，心中更是欢喜，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这马头颈的皮毛。
　　这马在初辰的一抚之下，伸长了脖子，马头贴着初辰的臂膀不住轻轻摩擦。
　　牟世豪拊掌朗声大笑，道：“这马平时连让人摸一摸都不肯，像今天对初辰妹子这般，实在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这可真真是缘分。初辰，为兄今日就将这匹马送给你。”
　　初辰一怔，道：“这马是大哥的心爱之物，小妹如何能够夺爱？今日见一见也就罢了，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牟世豪摇头道：“为兄并非一时兴起。那一日为兄身有要事，在山里面一时又找不到马匹。要不是妹子将马送了给为兄，解了为兄的燃眉之急，为兄恐怕今日还身陷在麻烦之中，耽搁在路上。因此为兄心中早就打定主意，要将这匹马送给妹子，作为报答。”
　　初辰道：“区区小事，牟大哥也不必提了。再说，”初辰抿嘴一笑：“那是大哥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夺去的，又不是小妹赠予大哥的。”
　　牟世豪哈哈大笑道：“初辰何必哄我？为兄虽然不知道妹子的武艺高低，可是妹子的那一份镇定却少有人能及。那一日为兄也看出了李靖兄弟身手着实不弱，如若李靖兄弟全力出手，那时为兄可能那么顺利地离开吗？多亏了妹子叫住李靖兄弟，这也就是赠马之情了。”
　　初辰摇摇头：“就算那日帮到了大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小妹不敢收受大哥这样的重礼。”
　　牟世豪正色道：“妹子说这样的话，就是把为兄当做外人了。这马虽好，却不过是身外之物。你我江湖儿女，朋友手足岂不是比这些身外之物重得多吗？妹子是个疏朗大方的女中豪杰，何必学那等扭扭捏捏的小儿女姿态？”
　　一边说着，牟世豪牢牢看定初辰，双目之中闪烁着兀鹰一般咄咄逼人的目光。
　　初辰心中一动，脸上却丝毫没露出痕迹，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小妹就不客气了。”
　　牟世豪拊掌笑道：“这就对了。宝剑赠英雄，宝马赠佳人，也算得其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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