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四殿

　　我自己在桌边坐了，抬了只胳膊撑在桌子上托着半边脸，看着下首的方子扬笑眯眯：
　　“哦？要我责罚你？——这么说，你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方子扬显是一愣，只片刻便又流畅地接上：“昨夜刺客来袭，子扬未能尽职，致使殿下受伤……”

　　我“啪”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先给我从地上起来。还有，说过多少次，讲话的时候抬起头来。”

　　方子扬起身站了，动作极小地将外衣披好，抬了头，眼睛却仍看着地。
　　我重又将脑袋搁在手掌里，一字一字道：“你倒是以为，为什么会有刺客进我这玄四府？”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眼看我，似在揣摸这句问话的意思。思索片刻，又垂下眼：“是因殿下前些天放出风声，说已经厌烦了慕容烈，不几日就把他踢出府去。”
　　我赞赏地笑了笑：“我这风声，可不是乱放的。”
　　方子扬极快地答道：“子扬明白。殿下是为了逼那慕容刑出手。”

　　我将身子向后倚在椅背上，放下胳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懒洋洋地勾起一边嘴角：“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这刺客，又关着你什么事了？”
　　方子扬的眼睛仍看着地上，垂着的手有些僵硬：“可是……”

　　“好了。”我一摆手站起来，打断他的话。这小子其实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死脑筋。
　　“刺客是我要他来的，受伤也是我自己要挨他这一掌的，都不该你的事。——我再问你，你现在，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不曾？”

　　这回半晌没回答。
　　我略略皱了眉，他别又去想些有的没的了。

　　“听说你为了给我疗伤，渡了大半夜的内力，现在虚弱得很？”
　　下首的人立时低头行礼：“这本是子扬份内的事。劳殿下挂心，子扬身体尚好。”

　　“好”字音刚落，我已经身形一闪到他面前。方子扬躲闪不及，被我一把搭上左手脉门。
　　我冷笑一声：“你这脉象，也叫‘好’？”

　　“你既不知道错在哪里，那我来告诉你。”
　　“你明知刺客是我设计引来，也知我即是受了一掌也必然拿捏好了分寸。那什么冥魔掌，除了开头难熬些，难不成就能把我怎么样了？我让你耗损身子来化了掌力不成？自己搞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就换我在床上少躺几天，你倒是以为显得你忠心么？”

　　方才进屋烛火昏暗不曾细看，现下靠近了，才看清他里面只穿了一层亵衣，外面披的也不过一件单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就着搭脉的姿势扯了他胳膊，气头上也顾不得力道大小，只一路横拉猛拽到床边，一把将他推上去，从旁边拉过被子铺头盖脸地罩上去。两手撑在他两边，我居高临下看他，咬牙切齿：
　　“你是真不知自己是病人么？虚成这样还敢给我到窗子边去吹冷风？不想活了不是？”

　　方子扬躺在身下默默看我，许久，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
　　我忽而就怔住。

　　昨晚的那梦里，他也是如此地笑。
　　比我年长三岁的少年，如同兄长一般，无奈而纵容的笑。

　　有多少年，没见他这样笑过了。

　　我沉默了一会，一声不响地下了床。一瞥间，看见床边的案几上放着简单的饭菜，并没如何动用，早已凉了。
　　叫了下人进来，命去厨房换上热菜。回头见方子扬已经在床上半坐起身，仍是面无表情半垂着眼，看那些人将凉饭撤下去了。叹了口气道：“子扬，你虽名义上是我的侍卫，其实这王府里你也算半个主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去就是，别委屈了自己。”

　　不意又想起方才进屋时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顿了一顿，终是开口道：“还有，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以后，不许有事瞒着我。”
　　方子扬慢慢抬头，眸子里映着闪烁不定的烛火。他低低开口：“子扬现在的主子，惟有殿下一人而已。”

　　我笑了笑：“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在说陛下那边。这一点——我从不曾怀疑过你。”

　　守着方子扬吃完饭。回到屋里，就见莺兰正在候着，嘻嘻地笑：“我一进屋见不着殿下，就知道殿下定是去方子扬那里了。姐姐们还担心殿下伤没好，都被我骗走了。殿下怎么谢我？”
　　我在小丫头头上轻轻一敲：“要不是现在要你暂替子扬的位置，哪还由得你留在王府逍遥？”
　　莺兰摸着脑袋笑道：“对了，就是这个事儿。刚才有个人潜进来，被侍卫发现了。我跟踪他出了王府，倒是见到不少慕容家的人，都在这附近呆着呢。”

　　我一脸幸灾乐祸：“慕容烈的手下也忒没用了点。慕容刑的刺客都上门了，他们才紧赶慢赶地过来，来了还只敢在外头呆着。”
　　莺兰笑道：“殿下这也冤枉他们了，若说快，谁比得上暗刹教来无影去无踪啊？他们又不比人家胆大包天，哪敢随随便便就闯咱这王府呢。”
　　我叹了口气，笑道：“慕容烈可真养了个好弟弟。”
　　莺兰蹭上来：“我听他们谈话，似是已经确定了慕容烈没事。要由着他们么？”

　　我点点头：“不用动他们，若他们再进来，只要不是劫人出去就不用理会。”
　　“要是劫了呢？”
　　我露出牙阴阴一笑：“那就都捆了，扔到柴房跟老鼠叨叨牙根去。”

　　慕容烈，枉你宠那个同胞弟弟二十年。
　　设圈套诱人进京在先，派杀手当面刺杀在后。若不是我，几个你也早就死了。
　　这豪门世家里养出来的，哪一个会是心慈手软的主儿？明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不定什么时候便是狠狠一刀。

　　我垂了眼，看桌上的烛火一闪一闪地跳动。
　　当初在酒楼劫下他，其实也是救他一命。抛开那些正经的理由不谈，我也不过是想看看，别人家的兄弟，到底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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