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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华山一剑
华山雪定初霁,石阶上的积雪还没人来扫,堆了数寸有余。
淡灰的青空,淡灰的山石,苍白的雪,雪白的仙鹤。
于这片泼墨绘成般的山水间,忽然现出一抹亮色。一个金衣公子,背后两把一轻一重的长剑,戴了遮面挡风的帷帽,正施施然沿着台阶,一步步登上华山绝顶来。
他身后的重剑近一人高,大约七八十斤的重量,然而他这一路攀登上来,脚步仍然轻捷,未有半分虚浮之态。
叶询就这样来到那座道观门前。
道门之尊纯阳宫。
接引道士见他衣饰华美,料他是个大手笔的主顾,便作揖问道:“贫道问讯了,敢问公子是要上香,还是要做道场?”
叶询摘掉头上的帷帽,淡淡答:“我不上香,也不做道场。”
“那,同心锁要不要?”一旁小道童怯生生举起手里铜锁,被接引道士推了一把:“施主独自上山,你怎的叫施主挂同心锁!”
叶询道:“我不买锁,但我确是来买东西的!”
接引道士笑道:“施主请讲。”
但叶询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道士脸上的笑立刻不见了,因为他听到叶询说:“我要买山上非鱼池里那铁甲太华龟!”
“施主,那太华龟是吕祖所饲,乃我道门灵物,不可以财帛论之。”
“若我非要买又如何?”
这个男人软糯的南方口音里渗出冷意,道士两眉一紧,答道:“纯阳从无强买之理!”
见叶询衣袖一动,道士暗呼不好,方想去拔背上长剑,却已摸了个空!而那把剑,此刻已在叶询的手中!
道士脸色煞白,小道童更是吓得失色。叶询却将剑一丢,转身如轻云般贴着山石飞掠出去,道士心知追他不及,只得喊起来:
“来人!拦住那金衣人,莫要让他往非鱼池去了!”
日光星星点点流泻在积雪上,明亮的雪光很美,然而又很刺眼。
雪光里飞起的剑光,则会要人命。
叮当数声,待到叶询落地,他手里的轻剑已接了纯阳守山弟子七招。面前七个白衣道人飘然而立,叶询却已看出,这七人所站位置绝非随意为之,而是列为七星之形,正是纯阳派镇山阵法七星北斗阵。
叶询倚剑而立,道,“好剑阵!”
为首的道士白衣磊落,容姿潇洒,捏剑诀傲然挺立,将剑尖指着叶询的鼻尖:“贫道奉劝公子,我纯阳乃是皇家道观,绝非常人造次之地,如公子坏了规矩,恐怕会不好受!”
身为阵眼的张临渊乃纯阳六脉护法冲虚一脉首座弟子,人称莲冠剑客,一套太虚剑意如行云流水,素有盛名。方才叶询片刻间力接七剑,着实令他吃了一惊,然而面目上却无甚变化,自有一派风度。
“我只是要你们后山池子里的老乌龟。”叶询淡淡地解释,“我会付钱,不是白拿你们的。”
张临渊冷笑,“你胆子倒是被几个臭钱撑得够大!先问贫道手中之剑可曾答应!”一声清啸未落,七柄剑如游龙一般卷向叶询!
叶询面对剑气汹汹,不退反进,衣袖拂动,手中轻剑已然不见,赫然是那把数十斤的精铁重剑!脚步方一缓,他已被七个道人团团围住,剑雨淋漓,躲闪间剑风割落的发丝四处飘落,拖着这般沉重的武器陷入纯阳剑阵,叶询却不立时还击,神色犹然自在。
风,无形之物。剑气,无形之锐。然而剑气非托于有形之剑不可,风却凭虚而起,归于无处。
如果世上有凭虚而起的剑气,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叶询没有想过,但他相信自己的手,和自己的剑,那都是看得见的,而且足够好。
张临渊看到叶询挥起手中重剑——不如说是猜到叶询挥起了重剑,他只觉一缕清风自腕间滑过,接着自己的剑便脱手飞了出去。
当众道士看清叶询的剑时,他们已经躺在地上,虎口鲜血直淌,剑早已不在手中!
从阵眼张临渊的剑脱手一瞬起,他们已知道自己输了。
张临渊究竟颇有道行,退了数步便稳住身形,一把夺过赶来的弟子腰间佩剑,低喝:“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询张开嘴——他没有说话,因为已经有人报出了他的名字。
“你就是西湖藏剑山庄的叶询!“
一个月白色道袍的女冠(注:即女道士,因唐时俗家女子无冠,唯女道士与男道士一般戴冠,故名。)沿着石阶走下来,她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眼神却极冰冷,比叶询方才出剑时更冷!
叶询抬头打量她的时候,她已穿过守山七剑的剑阵,走到了他面前,手里提着一柄剑。不是什么好剑,守山七剑中任何一人的佩剑都值这把剑十倍的价钱——叶询不仅用剑,他还铸剑,当然也卖剑,别人只要亮了剑,他不但能看出品质,还能看出价钱来。
女道士盯着叶询,突然又道:“叶少爷,我和你比上一场,你若输了,便立刻从纯阳宫出去!“
叶询歪了歪头,露出白牙笑了,他在女子面前大抵总是如此,却又像是率性而为,不令人觉得轻佻。“那若是你输了呢,道姑?”
“我既然认出了你,就绝不会输。”
“小谢,你非他对手,且快退下!”身后张临渊面色铁青,女冠却作不闻。
叶询沉吟片刻,将左手轻剑递出去:“剑借你,叶某不想占兵刃的便宜。”那剑铸得极有贵气,瑞兽吞口,剑脊融嵌八片金叶,剑刃亮如秋水,寒光凛凛,看得出是把好剑。
乍一看之下,只要此刻将剑劈手夺去,叶询无暇拔出重剑,绝无还手之力。
然而叶询料到这点,看似随意倚靠重剑,实则已凝全力于扶重剑的右手!
女冠伸出她白皙的手去接了剑,却只是轻轻掂量了一下斤两,便抬手对叶询行礼道:“贫道谢凝,见教了!”
话音方落,叶询的轻剑已在月白衣袖下飞起,剑光直刺而来!
叶询脚尖一点向后疾退,堪堪避开一式“三环套月”。重剑已挥出,那沉重的武器在他手里收放自如,饶是谢凝攻势如虹,竟也寻不出他破绽。
华山之上,细雪纷扬,尽是剑风吹起,两人身形隐于乱雪中,只见衣袂翻飞间剑光明灭!
在一旁观战的纯阳众弟子已看不清两人出手的次数,张临渊侧听剑鸣,眉间渐渐现出深纹——剑宗天道三十六路剑势看来已将使尽,叶询却没有一点落下风的势头。他的身手简直已能化入山风,无处不在,自己尚且不敢称有这等本事,何况师妹谢凝……
剑风突然消失了,谢凝一剑刺出,却落了空!
漫天飞雪间只剩下了一个白衣的身影。
张临渊几乎同时大喊出声:“小谢,背后!”然而为时已晚,叶询的人已随他的剑一道闪出,身形如霜天孤鹤,直击谢凝后心!
谢凝全力一击不中,身体被直出的长剑带得前倾,转眼叶询剑已近身,无论是谁都能料到——谢凝已无法接下这一剑。
叶询本无意伤人性命,这一招鹤归孤山,只用了三分力道,但他发现自己失算了!
谢凝没有躲剑,也没有接剑,长剑一翻,以一个不可能的姿态斜斜扫来。一声清响,轻剑剑尖击中叶询手中重剑的剑脊,叶询顿觉一股大力延剑而上,动作一滞,又被谢凝以剑一挑,那重剑竟直直落地,胸前空门大开——谢凝此时却住了手,脸色苍白地退倚树旁,只一双眼还冷冷盯着叶询。
只不过叶询的脸色,已变得比她还苍白。雪已落尽,他沉默半晌,方才开口:“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我要出这一招!”
谢凝喘息方定,答道:“是!你一定也看出我故意赚你。”
“我不信这是你第一回与我过招,可我却不记得曾与你交手。”
“叶少爷,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败在你这招鹤归孤山下的奔雷枪谢涛?”
叶询眼里一亮,抬起头来。谢凝慢慢地说下去:“哥哥和你一战后不久就死在战场上。但他出征前来见过我,嘱咐若是他不能回还,就由我代他讨还此恨……”
“你大概不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已等了两年。”谢凝把华丽长剑丢在叶询脚下,“愿赌服输,请叶少爷即刻下山。”
叶询拾起重剑背上,又从雪中提出轻剑插回腰间,接下来却从腰带上将剑带鞘一道解下,朝谢凝递过去。
“你这又是何意?”
叶询笑道:“这剑名为‘千叶长生’,你用起来很好看,比我合适。“
听到“长生”二字,谢凝薄唇一抿,没接剑便掉头而去。
守山七剑已重新列好阵势,叶询眼见追谢凝不得,便高喊:“谢道长,叶某三日后当再来讨教,万望道长成全!“见谢凝白色道袍下摆停伫片刻,料她听见喊话,才转身迈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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