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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累,对不起
金基范单方面的叫停,痛苦是一时的,随之而来的心理感受是一种尘埃落定后安宁,没有纠结不用摇摆,长久以来的追随和痛苦好像都在那天傍晚的夕阳中划上了句点。可是谁又能知,一个人的如释重负却是逼迫另一个人开启固封的不愿想起的回忆。
李泰民没有见过李珍基这般模样,如果男人有生理期,大概李珍基颓然的状态就是对它最好的诠释。那是一种陌然、冷到寡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冷眼相待,甚至看孩子的眼睛,长久的逡巡中也带着漠视的讯息,又像误入了不该去的领地。
店里忙的时候他不做点餐服务,退到玻璃房里制作糕点,卫生口罩一戴便能遮住了他的悲喜。没有活的时候他就趴在窗边的桌子睡觉,李泰民猜想其实很多时候他并没有真的入睡,只是摆出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无奈小善恩怎样想跟爸爸亲近,他竟都是不瘟不火的神情。他既这般清冷,李泰民自然退避三舍,谁也不敢去招惹他,倒是把孩子看在身边照看的更好些。到了下班时间他把孩子带走,大家才讪讪地松口气。
三四岁的孩子哪里能会意到大人深沉的心思,更不会在低气压笼罩的时候识趣的避开。在李善恩的认小脑袋里,能想到的就是如果你不理我,我就一直跟你说话,你总会理我。
“爸爸~”小姑娘半身倒在后面的座椅上,不是耍赖是耍懒,“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呢~”
问完这句话李珍基依然没反应,她掰着手指头,突然发现指甲边缘生出的倒刺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时间又忘记了爸爸反而更专心的对付起了手指。
“爸爸,我手上起倒刺~” 李善恩头也不抬的念念有词,李珍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继续开车。
她一会抚平倒刺皮,一会又给她挑起来,这倒刺就像埂子让她不舒服,小孩子虽不能说有强迫症,她却是执拗的总想把它拔掉,无奈她的小手不太灵活,一时间竟恨不得用牙齿咬上一口。一个人趴在在后面折腾了好久,好不容易把倒刺皮撕开,心里是通畅了却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啊,爸爸,好疼,爸爸,好疼啊……”
李珍基小侧身子,孩子已经站起来把手指递了过去,掉了一块皮的小手指毛囊里渗出隐隐血丝。
“啊,爸爸,疼……”
李珍基打转向靠边停车,孩子的哭喊很厉害,“谁让你又撕倒刺皮的,别哭了,我看看。”
李珍基松开保险带从两个座位之间把小丫头提溜到前排副驾驶坐好,血虽没有冒出来就是生倒刺的疼谁都知道。李珍基越是安慰她不要哭,她就越不给面子哭个没完。用哄的不行他就拉黑脸,小丫头依然不买账。李珍基看着她哭,突然觉得好累,周身力气都被抽走一般,小丫头自哭自的,他就无望的看着她。
李善恩的小手那么一直举着,没人娇惯她反而哭着哭着声音降了下来。她平复下来,李珍基才伸手给她擦眼泪,开口说话也温柔起来,“你打针的东西呢?”
小丫头呜咽着指指后边座椅上小布包,她喜欢玩打针的游戏,经常会捣鼓一些棉签和“胶布”在包里。李珍基侧身过去,在李善恩的玩偶包里翻出棉棒和创可贴。本想用棉棒给她沾沾血,没法子棉棒上已经黏上了细碎的饼干渣,李珍基只好用创可贴直接给她包起来。小姑娘呜呜着“爸爸抱抱”,顺着他的手往上扒,想让李珍基抱她,车里空间太小,李珍基抱她下来在路边踱步,轻拍轻晃。善恩在爸爸的怀抱里渐渐安静下来,孩子的温度从脖颈处传来,在这漆黑的深夜才让他冰冷的心开始回温,她到底只是个孩子啊。
小姑娘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李珍基给她卧在后座,原本回家的路线折偏了方向。
在孩子上了幼儿园之后,金钟铉晚上就很少出去应酬了。李珍基抱着熟睡的善恩找来的时候,他正盘坐着和儿子玩顶牛。
金钟铉的妻子来开门,李珍基抱着孩子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跟着她身后往孩子的房间去。
金钟铉跟在身后追问,“怎么抱这里来了?”
李珍基没答话,在钟铉妻子的帮助下把孩子卧在床上。
“哭过了么?”钟铉的妻子摩挲着泪痕的小脸,“眼睑都哭肿了呢。”
“嗯,”李珍基答到,“手上的倒刺被她撕开了一块皮。”
金钟铉去卫生间烫了一条热毛巾,交给妻子简单的给小姑娘擦洗了脸和手。孩子的衣柜里留着善恩的睡衣,她偶尔会在这里过夜。明泽的妈妈翻出来给她换衣服,金钟铉拍拍李珍基示意他出去,这里交给她处理就行。
李珍基倒在沙发的客厅上转了转脖子,疲惫的样子。金钟铉递给他水,他也是摆了摆手。
“有什么事情么?”
李珍基闭着眼睛摇摇头,明泽趴在李珍基膝盖上,支撑着问道,“叔叔,你困了么?”
“嗯,叔叔困了。”
金钟铉不管不顾的拉着李珍基起来,“少来这一副装困的样子,我看你是……”
话音未落,金钟铉的妻子就关门出来了,李珍基听到门锁声赶紧坐起来,“醒了么?”
妇人笑笑,“没有,睡得可熟了。”
李珍基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视线飘过金钟铉直接落在明泽妈妈身上,“明天我再过来接她。”
钟铉的妻子摸着儿子的头说,“让她待一天吧,明天我想带他们出去。”
李珍基指着沙发上的小背包,“她的奶瓶在里面。”
金钟铉不满的皱皱眉头,“你现在走么?”
李珍基抬眼看看他,半响问了一声,“要跟我出去喝两杯么?”
大抵明泽的妈妈也看出李珍基的情绪不好,推着金钟铉给他个眼色,“去吧,你们说说话。”
金钟铉错觉和李珍基一起来酒吧已经遥远到是上个世纪的事情,晃荡着杯子里的透明液体,金钟铉用拇指擦拭嘴角。
“这样的日子,感觉在记忆里远去了。”
“是么,”李珍基的口气听来有点自嘲,“酒,朋友,真是好东西。”
金钟铉略表赞同的笑笑,李珍基往酒里添了两块冰,继续说道,“自由,梦想,这些也是好东西,只是……”
他用右手坐了一个小小的动作,“这些东西也是离我远去的。”
金钟铉听到这里心下一紧,李珍基仰头干尽一杯,又倒上一杯,钟铉来不及阻止,他又仰头灌尽。
“喂!你疯了么,喝这么猛!”
李珍基怔怔的看着金钟铉,这个从小到大掏心掏肺跟他做兄弟的人,“钟铉啊,我的人生,是不是像个笑话……”
金钟铉握紧酒杯的手蓦的就松开了,“珍,珍基啊……”
李珍基抬头对他笑笑,苍白儿无力,又让吧台的侍者添了一杯,“钟铉,只有你,只有你……”
金钟铉静默的陪在一边再无许多话,他这个朋友过得太压抑了,他太需要释压,太需要毫无顾忌的宿醉一回。
李珍基放开了包袱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下肚,明明身体早就醉了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喝的越多金基范的质问在耳边回响的越清晰,“李珍基你累不累,李珍基你凭什么……”当他瘫趴在吧台不能自已的时候,终于,他说出来那句话,“累,好累,基范我好累……”
金钟铉要弯下腰去趴在耳边才听的到他嘀咕什么,含糊不清发音听来那么多无奈和悲伤,闻着伤心听者有泪,金钟铉背过脸去不着痕迹的擦抹眼角,再回来开口,声音也添了喑哑,“珍基啊,起来,我们回家了。”
卸下保护又喝的烂醉的李珍基像耍赖的孩子,金钟铉架他,他并不愿意起来,“钟铉啊,真是累啊…”这么说着,眼角就流下了眼泪。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再没人要看他的坚强,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里有苦,只趴在吧台上说给桌子听。
金钟铉撇过头去咬着嘴唇硬撑,酒保给他递过来一杯清水,“他这个样子,还是让想办法把他弄回去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金钟铉一口饮尽白水,跟酒保拜托道,“麻烦你照看他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其实金钟铉并没有把握这一通电话过去金基范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两个人的纠葛太深不是他能过问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这么贸然的拨通金基范的电话是不是正确的决定,总之,电话正在接通,他的忐忑也在鸣响。
金基范握着蜂鸣的手机犹豫不决,金钟铉多半是和李珍基撇不开关系,他不接也不挂,不过显然,对方却比他有毅力。
“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么?”金基范抢先开口以掩饰心虚。
金钟铉放低了声音,像是乞求,“基范,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去哪儿?”金基范握紧了空闲的手,“我已经睡下了。”
金钟铉明了他的闪躲也不再废话,“基范,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没睡下,我也不是故意调理你玩儿。珍基他醉了,你能不能过来看看他?当然你不是非来不可,但我希望你能来,表面的东西你都看到了,内在的真相他不主动告诉你自然有他的缘由。是的,你可以怨恨他什么都不说,但是你扪心自问,你又是真的想知道么?如果想知道,为什么也吝啬于一个开口的询问呢?你明知道如果你问,他一定全部都会告诉你。金基范,这么说来,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更爱你的自尊?”
金基范在电话那头哑口无言,金钟铉毫不客气的站在了李珍基一边,“他并不好,如果你们还有眷恋,你过来。”
金钟铉的性子不拖泥带水很干净,接着报完地址就收了线,李珍基还在里面,他没有把握金基范来不来,至少他不能丢下他。
金基范抱着腿在沙发上楞了一会,夜晚风吹着有点冷,他加了件外套才出门。他没见过李珍基这个样子,在他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向上的挺拔的,如此这般醉如泥的李珍基,金基范不知该用什么心境来面对他。
金钟铉看他来了也并不惊讶,李珍基的钥匙和钱包都交给他,“他开车来的,你应该会开车吧,我想他载过你几次,车牌号你总是认得。他还住在以前你们的公寓,带他回去吧,如果他不说,你不妨问问他。”
金基范期期艾艾的问道,“以前的公寓……”
“嗯,他舍不得离开那里。”金钟铉套上外套,“孩子们都在我家,我得回去看看。”
说完,金钟铉又弯下身来跟李珍基说了些什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便转身离开了。
剩下金基范一个,望着李珍基的后背,向前走了两步。他在金钟铉刚才的位置坐了下来,李珍基似睡非睡,金基范握了两次拳头才倾身过去去抓他的肩膀,低声问道,“醒着么,李珍基,你还好么?”
分明是醉着的人心里明镜般清醒,温热的液体瞬间又涌出眼眶,李珍基好多难过就在此刻,“对不起,我好累,基范,对不起……”
金基范蓦然鼻头一酸,赶忙仰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泪珠还是说着脸颊滑轮口腔,又酸又涩,第一次,他们在对方面前为彼此落泪。
金基范匆忙的抹掉眼泪,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冷静一点,“李珍基,李珍基你听到我么,走吧,跟我回去。”
他半蹲着扶起李珍基,双手撑住他的脸跟他这么说着。刚才还耍赖扶不起的人此刻乖顺许多,金基范在侍者的帮助下搀扶他起来,一步一步带他回家。
金基范大概没想过有机会再回来这里,几年后再踏进这所公寓已是别样的心情。李珍基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在他身上,他甚至顾不得多看两眼就搀住他直奔李珍基的卧室。
金基范打了水来洗好毛巾想给他擦擦脸,可是李珍基的眼泪太多了,他看着金基范,泪水像涓涓细流一样涌出,“对不起,基范,真是对不起啊……”
金基范假装没听见他这些话,一把一把给他擦脸,又趁洗毛巾的时候给自己擦一把。
李珍基卧在床上蜷缩起自己无声的流泪,金基范伸手想给他脱去外套,李珍基却反射性的裹紧自己的衣领。
金基范轻言哄着他,“我帮你把外套脱掉,你好好睡一觉,嗯?”
李珍基却攥紧衣服不松手,捞过被子把自蒙头包住。金基范去拽被子也拽不开,李珍基缩在里面渐渐哭出来声。
“你要闷坏自己么?”金基范耗着耐心。
李珍基的抽噎声越来越大,像极尽了委屈,通过被褥声音像盖了一层,“基范,我好累,我好累……”
金基范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吸着鼻子试图去掀李珍基的被子,可是他裹的那么紧一点都动不了。
金基范着急的呜咽,“你不看看我么,你都不想我么,你掀开看看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
裹在被桶里的蚕蛹只一遍遍重复这句话,就好像要流干一辈子的眼泪说完这一辈子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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