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世界也苍老

　　李源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起码两个目前看来最为棘手的问题是解决的差不多了。
　　“Leo，去吃饭么？”郁菲儿听到李源关门的声音，从办公室探出头来。
　　“嗯。”李源想到昨天在他十几个小时没有吃饭之后，郁菲儿送来的牛奶和午饭，对于这种温柔的体贴，心中还是会有感动吧。
　　“那我们一块去吧？”她的口气已经不再像原来一样是不容拒绝的骄纵，而给了他更多的选择余地。
　　当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李源几乎是不会拒绝她只要合理的要求。
　　“好。”
　　郁菲儿调皮的笑了笑，转身进去拿了包。
　　“去对面吃？”郁菲儿不经意的问。
　　“嗯，时间比较紧，随便吃点就好。”李源低头按电梯，也是不经意的回答。
　　“那好吧。”
　　李源倒是很惊讶，对于郁菲儿这么讲究的人，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去吃快餐。
　　他们走出公司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冷飕飕的大风。
　　对于“美丽冻人”的郁菲儿来说，自然是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来，小心着凉。”李源想到她前几天刚得了流感，身体还有完全康复，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郁菲儿顿了顿，嗅到外套上熟悉的气息，这种一直与她近在咫尺的味道，却总是隔着千里的距离，李源对她的好，一直都停留在顺从与客气方面，但是像这么突然的关心，真的很少。
　　“怎么了？”李源看着她凝视着他的眼神，发问。
　　“没什么。”郁菲儿低下了头。
　　其实，像极了某个熟悉的场景，只是这次换做了我一直想要的你。
　　只是，多么可惜，在迟到了那么多年之后，为什么我却丝毫没有那种来之不易的幸福感觉？还是，像你说的那样，爱这种东西，真的只有一次，只有一次无可替代的悸动而已？

　　慕景兮站在他们背后，那时候正好是红灯，她呆呆的看了他们一分钟。
　　旁边的Lily推了推她：“走啊，绿灯了。”
　　慕景兮苦笑了一下，把Lily弄得一头雾水，刚才还蛮正常的，为什么又突然用这么苦逼的表情？

　　慕景兮一直有意无意的看向他们，李源应该是一直在打电话，郁菲儿倒显得比平时安静，开始低头认真的吃饭，也不去吵他。
　　看来所有人都在长大，都在学会讨好。
　　“景兮，你们是什么情况啊？”八卦是女人的天性，Lily还是对慕景兮与郁菲儿、李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三角关系充满了好奇，但是介于慕景兮平时一直都是守口如瓶的姿态，也不好多问。
　　但是两个人吃饭独处的时候，一般都是爆料的最佳时机。
　　“没什么情况啊，我们早都分手了，李源挺照顾我的，就这样嘛。”
　　“听小陈说，不是有个周学长么？”Lily一脸等着慕景兮爆料的样子。
　　“那就更没什么了，只是关系比较好而已。”慕景兮低头吃饭，对于周子弋，她一向态度明确。这句话她应该已经解释过不下五十遍。自己都觉得像是背书的感觉了。
　　李源吃完起身，看到坐在另一桌的慕景兮，朝她走过来。
　　“李总好。”
　　慕景兮原本一直低着头，也没有注意到李源，是在Lily打完招呼之后才抬头看到已经站在桌前的李源。
　　“你跟我出来一下。”李源站着，慕景兮坐着。
　　他看着她，她看着更低处桌子上的饭。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李源看她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加大了嗓门。
　　Lily在旁边都感受到小心肝被这声波震了一下。
　　“现在是午饭时间，属于我的私人时间。有什么事请李总上班时间再找我。”慕景兮终于开口，但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饭，语气也平静的出奇。
　　“我有私事找你。”李源无奈，慕景兮向来吃软不吃硬。
　　“我想说的，我能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其他的，无话可说。”
　　“慕景兮，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绝情？”李源听着她冷静到可怕的语气，悲哀的问。
　　“距离，以及时间。李源，我们不适合。有些人适合回忆，有些人适合一起变老。”
　　“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去外面等你，你出来。”李源看了慕景兮一眼，就转身出门。
　　“你真的不出去？”Lily看着依旧呆呆看着她的饭的慕景兮问。
　　慕景兮一直处在出神状态，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但唯一的想法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就是不牵绊。
　　总是会有留恋，但那又怎么样呢？比起无望的捆绑在一起痛苦，还不如让你恨我，然后忘记我。
　　她透过玻璃看到寒风中站着的李源，他风中的背影这样寥落。她看到他应该是抽着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呢？她不知道。
　　“你出去吧，有什么说清楚啊。”Lily劝她。
　　“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们不可能，这个道理很简单，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慕景兮的口气依旧是淡淡的。
　　Lily在旁边听着，这才是真正的淡定姐啊。
　　“我们走吧。”慕景兮付了钱，对Lily说。
　　郁菲儿在里面看着李源穿着衬衫站在几度的气温里，心中涌过一丝连她自己也表达不清的情绪。
　　他的外套搭在她的椅子背后，他在寒风里等另一个人给他答案。
　　这是一种怎么的格局？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拿了衣服，追上推门出去的慕景兮。
　　“慕景兮，你真够狠的啊。”她冷厉的嘲笑，看在慕景兮眼中真是一种最深的讽刺。
　　“郁菲儿，这是你们都想要的，我给你们，为什么你还不满呢？装什么圣母呢？我们都是俗人而已。”
　　慕景兮走过李源身边的时候，没有停留。
　　她听到背后郁菲儿温柔的声线：“Leo，走吧，少抽点烟。当心感冒了，待会下午还要去香港。”
　　她看不到李源的表情，因为她把她想要表达的温柔都交给了另一个人。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立场说话的旁观者。

　　顾卿忱看着一直心不在焉的慕景兮，让她帮着倒杯咖啡还摔碎了自己从意大利带回来的杯子，心痛之余只能自责，怎么能让这么一个完全神游的人去做难度这么大的事情呢。
　　“景兮，你去上班吧，我这里不忙，不需要帮忙。”顾卿忱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再在这里待下去，明天自己就可以破产关门了。
　　慕景兮睁着明显睡眠不足的眼睛看着她：“卿忱，对不起。”然后又兀自低下头去。
　　顾卿忱对她实在没有责怪之意，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心里也怪难受的，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宽慰。爱情里，每个人都是盲目的，也不存在什么道理。
　　“景兮，你准备怎么办？”顾卿忱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问这个很严肃的问题。
　　慕景兮一直在思考，怎么办呢，可是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要不也不会赖在这里给顾卿忱添麻烦了。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就在顾卿忱以为她要溺死在这样无边无际的沉默里的时候，慕景兮站起身来：“我去上班了。马上迟到了。”
　　“不吃早饭么？”顾卿忱看着桌子上没有动过的三明治和咖啡，慕景兮一大早来店里，理由也不过是没有吃早饭，但看她吞吞吐吐，磨蹭半天，却还是什么都没吃，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了。”慕景兮感到自己胃里空空的，但胸中却是尤为沉闷，吃不下任何东西。
　　站台就在顾卿忱店的旁边，她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原本高挑的身形却只显得纤细而寂寞。

　　这是她自那天她拒绝跟李源谈话之后一直持续着的状态，浑浑噩噩，没有方向目的。再加上确实是发烧没有痊愈，有几天索性请了病假，用前段时间积攒下来的假期在家躺尸。
　　虽然有时候睡眠清浅，梦中也多是李源深情的眉眼。但睡着的时候，一切都是甜的。醒着的时候却要真实承受那份失去的痛觉。
　　今天不能请假，因为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她也能借着开会的名义见到李源。前段时间李源大概是带着郁菲儿去香港了，二人连在公司偶遇的机会都不存在。
　　思念不断蔓延，蔓延到可以把她吞噬。
　　慕景兮悲哀的想，既然遗忘那么痛苦，那我允许自己想念，想念又不会死。

　　慕景兮到会议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坐在这里的都是新一和鼎丰的高层，他们对慕景兮、李源、郁菲儿三人之间的牵扯也多有耳闻，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久了的人，都有见风使舵的本事。看看目前的情形，李源显然是跟郁菲儿走的更近，所以，他们自然多对慕景兮这个既没后台，又没资历的年轻职员表现出不屑来。
　　慕景兮现在一心想着李源，对其他人的反应倒也无所谓。她的位置离得李源很远，像是一种刻意的安排，但是细细想来，自己论资历，论能力，都是靠近不了利益金字塔的，这倒也无可厚非。
　　她不敢光明正大的打量李源，只得趁着抬头看其他人展示的时候偷瞄一眼。
　　看来他还过得不错，没有丝毫颓态，依旧风姿出彩。
　　慕景兮忍不住失落，然后又反笑自己，这才是李源啊，不轻易被外界改变的李源。
　　轮到她的时候，慕景兮心里充满了紧张，毕竟对这样的环境还没有过分的熟悉，再加上连日来的身心俱疲，自己实在是找不到以前的那种信心。
　　或许以前自己是知道有李源在背后，一直都是有恃无恐的吧。但是现在...
　　她不敢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只能快速演示着她准备了很久的文稿，内心祈祷着不要出错。推进的过程还算顺利，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冷不丁的有人发问。
　　鼎丰财务部的部长，一看就是强势的女子，在工作上是不容置疑的出色。慕景兮跟她有过接触，知道她本意并非为难，也就没有太用心提防，只是寥寥草草的应付过去。
　　但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头，顺着这个问题，是一个接一个更为犀利棘手的问题。慕景兮呆呆的想，这下惨了，自己压根没有查过数据，提前做的准备也不过是堪堪足以应付一些很官方很显性的问题。
　　“慕小姐，我想请问一下，你对这个方案最个人的看法，我要你个人的看法，不要官方答案。”郁菲儿的问题实在很难回答，这个看似随便怎样都能自圆其说的问题，却实在是找不到入手口。在利益分配方面，一个员工最忌讳的就是妄加评断。现代企业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各司其职，老板做决断，员工只需要负责执行，永远不需要自作聪明的质疑。
　　更何况，她确实应该检讨，前几日自己一直疲于应付感情问题，没有好好的看这个最新方案的具体事项。她几次想要开口，又确实整理不出思绪。
　　好死不死，她清楚感觉到自己腹部的疼痛，绞着胃部的空虚，一波高过一波。她反手用指甲抠着手掌，另一只手状似无意的撑着桌面，才勉强稳重了重心。
　　看来大家都欺善怕恶，连她自己的身体也是一样。从没有准过的经期，这次又突然造访。她可以想象自己的脸色是难看到了怎样的境地。
　　会议室里沉默了下来，像是所有人都在认真等她的回答。但她知道，是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她的笑话。
　　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随便说点又不过是引火烧身，索性也就沉默着等待刑满释放。
　　然后她看到李源站起来，她盯着他沉静的脸色，看到他沉着的开口：“希望下次开会之前大家都能做好准备，我不希望因为一个人浪费这里所有人的时间。如果我没有记错，慕小姐前不久也是在这个会议室里曾经义正言辞的批判过鼎丰人浮于事的组织架构，并一再警醒任免不应只看资历，那么，我不知道，你PPT里用两年前陈旧的数据，回答问题也多是搪塞之词，又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解是怎么一回事？”
　　慕景兮看着李源一张一合的嘴巴，听着从他嘴里每一句争锋相对的话，再看其他人窃窃私语，心中还是忍不住委屈。
　　她呐呐开口：“我前几日请了病假，这份提案也是昨天才看到。我确实没有完整的看完，但我是认真的准备了自己的那部分的。”
　　李源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直直射进慕景兮的心里。
　　“一个员工极其忌讳为自己的不当行为开脱，这点你应该不是不知道吧？”
　　慕景兮攥紧了拳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刚刚企图解释的行为真是无知。
　　“对不起。”她把头压得很低，那种愧疚充满了羞耻。她多么不想道歉，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是又不得不道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救自己。
　　她想，即使是郁天琪，也没有这样为难过她。而李源，像是牟足了劲要她难堪。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记得做好的你自己的事情就行。”李源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带着一种嘲讽的表情吧。慕景兮低着头，没有力气看他，只是在心里默默揣测。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那个目前看来像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座位。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是胃痛，还是腹痛，或者心脏更痛了。
　　脚步越来越虚浮，索性在最后一丝力气用尽之前抓住了椅子，顺势坐下，疼痛才有稍微的缓解。
　　几乎是没有思考，她抓起桌上的热水开始猛灌，她最需要的就是热量，来维持冰冷身体的体温，顺便缓解腹部一阵一阵抽丝剥茧般的痛感。
　　没想到，公司原本出于人性化的考虑，为了防止热水烫手，用了两层纸杯，使得慕景兮用手试探时没有注意到那骇人的热度，喝到嘴里时才心惊，吞吐不得，还是堪堪咽下，喉咙像是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终于体会到一句话的含义，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
　　“你没事吧？脸色苍白成这样？”旁边一个年长的女同事出于好意的询问慕景兮。
　　慕景兮刚刚咽下那口几乎能把她烫成哑巴的水，但若不回应别人的善意，又势必为自己树敌。只能低低开口：“没事。只是亲戚突然造访。”
　　女同事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被为难成那样，谁都会觉得难堪吧，何况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你不去洗手间么？”
　　慕景兮苍白的笑了笑，不是她不想去，是她怕晕倒在路上，最丢人的是晕倒在还没走出会议室的路上。
　　“你快去吧，不然待会就要不能见人了。”女同事言辞恳切，没有嘲讽之意。一个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情，还确实挺尴尬。
　　慕景兮又大口灌了两口热水，身体也不再像刚才那么冷了，腹部的绞痛也有所缓和，才有力气默默站起来，想移步去洗手间。
　　没想到郁菲儿突然回头，丢给她一个不咸不淡的眼色，像是警告她不要出花头，乖乖坐着。
　　慕景兮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听话，想也没想就直直坐下。现在她是再深不过的体会到一种弱势的境地，只能听从他人的安排。因为她怕像刚才那样，被强势者逼迫的那么难堪。
　　而显然，现在郁菲儿有这种能力。
　　“我可以喝你的水么？”慕景兮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子，试探性的问身边的那个女同事。
　　能混到这一步的职场中人多有玲珑的心思，看到慕景兮与郁菲儿的互动，再看她的表现，也自然是明白这二人之间的状况。默默应允。
　　慕景兮坐着，听不进台上之人的一句话，只是小口啜着杯中热水。她甚至不敢大口喝了，喝完之后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抑制自己连绵不绝的疼痛。

　　李源的眼神偶尔扫过这边，只看到慕景兮低垂着的头，安静汲着杯中的水。自己刚才是在做什么呢，幼稚的报复她么？李源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举动，这种出于泄愤式的回击，到底是出于怎样一种心态呢？
　　他看到慕景兮苍白的脸颊，但就是停不下挖苦讽刺的言语，像是一种鲜血淋漓的痛快，戳伤她的同时戳伤自己。
　　他有时候这么想，折磨，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或许是一种奢侈的互通情感。他实在痛恨，慕景兮这种说放弃就放弃，不留余地，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充满了藐视感的态度。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跟郁菲儿周旋，跟郁菲儿的家人周旋，甚至不惜跟父亲抗衡；他花了那么多精力，把美国的业务转移回来，只是为了能与她相守；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去洽谈每一笔业务，去逢迎对方，只是为了尽早证明自己的实力，给她一个稳定的环境...可是她呢，却在他需要的时候，跟周子弋暧昧，以致自己还要费尽心思去跟父亲解释她的无辜清白。甚至跟郁天琪也表现出那种非同寻常的情愫，来考验他们之间的耐力。
　　最后还不忘无情的告诉他，他只是她的负担，是苦恼。
　　李源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到底要什么，到底要他怎样。他一边想着解决困境，一边还要担心她随时会离开。这种感觉，真是让他生不如死。
　　他就这直愣愣的盯着慕景兮的头顶十多秒，没有转开过目光。
　　慕景兮突然之间抬头，他一时躲避不得，两人眼神生生对上。慕景兮已经痛的神思涣散，不得不用渴求的目光看着他，能带她脱离出困境的，只有李源。
　　郁菲儿注意到了二人之间奇怪的眼神互动，用手肘状似不经意的撞了一下李源，两人原本胶着的目光被打散，李源很自然反应式的别过脸去看郁菲儿，而生生遗漏了慕景兮凝滞在空中的求救信号。
　　“该你作总结了。”郁菲儿低声提醒李源。
　　李源“哦”了一声，起身上前。
　　慕景兮强迫自己镇定，但显然她的身体跟不上她的意志。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忍忍，还只要几分钟就行了。
　　那是第一次，她觉得听李源讲话是这样的漫长折磨的一件事情。等到讲完，下面的人形式似的鼓掌，慕景兮才终于看到了微弱的曙光。
　　李源和郁菲儿是先出门的，后面簇拥着人群。慕景兮费力整理好自己的资料，看着空空的包，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会议室里人都已经走光，想要借也是不可能，况且一般人也不会带着那玩意来开会吧。心中一阵懊恼。
　　她进退不得，尴尬丛生。真觉得自己是衰神附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