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与否

　　我叫承珏，名字是我娘取的。从小她就一直告诉我：你是一个将来要闯出一片天的人，是一个能替娘争一口气的人。她希望我能承天景命，在乱世中成就一番自己的伟业；同时能成为谦谦君子，温文如玉。小的时候我还不了解名字的意思，但我知道娘的辛劳、明白娘的期盼，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让她失望。
　　我的父亲是大金的王爷，但我娘是中原人，算是庶出，所以我没有继承姓氏的权利，也没有获得父爱的砝码，其实更多的时候我根本就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关系，我比同龄的兄弟们要瘦小很多，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了府中上下欺负的对象。他们每天都会变着法子来整我，今天将我推入泥沼中，明天又会放出父王的狼犬来追着我满院子跑。
　　其实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算难熬，我只要乖乖等他们玩腻了就可以偷偷溜进书房看书了。因为我娘是当初被人贩子卖到这里当军妓的，如果没有碰上父王的话她的下场一定会比现在惨一万倍，所以我对这一切还是很知足的。只要娘能衣食无忧，我在外面吃一点又算什么呢？
　　我每天最幸福的时间就是走在回房的路上，一边拍掉一身的泥土，一边闻着饭菜的香味一边猜着菜色。虽然这都是娘带回的和父王还有其他姨娘子嗣在厅堂中吃剩下的饭菜，但是只要是和娘一起吃的，就一定是最香的。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样的幸福，然而我却没有想到它在那群狼崽子的面前是那么的脆弱。
　　有一次我在溜进书房的时候，不小心将父王最爱的白玉杯打碎了，而且当场被抓了个正着。当时母亲的脸色就变得煞白，哆哆嗦嗦几乎快站不住了，一个劲地死命哀求希望能代我受罚。
　　然而结果却是我们两个各罚三十大板。想想也是，母亲出身低贱，有不受宠，若不是和父王的亡妻有那么几分相像也不会成为小妾。可被我这样一摔，那残存的几分情谊也荡然无存了。
　　我身子骨硬朗，只是在床上趴了数旬，然而娘却没能熬过来。
　　娘出殡的那天，只有我一个人来送葬。
　　我没有哭，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那时出奇地冷静。一路上，我都在盘算着懂事以来的种种，最后我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这是我达成娘的期望的捷径。
　　日子和从前的相比看似除了晚饭意外没什么两样，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再没什么顾虑的了。
　　人，只有在试图保护什么的时候才会有所顾虑。
　　所以在一次全府的出猎时，我故意抢走了平日里笑得最嚣张的那嫡长子的猎物，扬长而去。果不其然那白痴就恼羞成怒地放出狼犬并且策马追赶我。
　　我不露痕迹地将其带到猎狐的陷阱处，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马一脚踩上铁夹，然后把他甩在一边地上——我早已计算好了距离，在那里放了许多碎石，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他留下终身难灭的伤疤。
　　听着那长子噎气般的惨叫，看着血渐渐从他脑下溢出，我突然觉得快意无比，笑得直不起腰来，这恐怕是我出生以来最放肆的一场笑了。
　　可能是巧合，两枚碎石正好刺进了他的眼睛。堂堂大金王爷的嫡长子，未来的将军，就在一夜之间成了废人。尽管他百般指证我是凶手，但却被父王压下来了。
　　不只是他，我也很疑惑，直到父王给了我一支骑兵，大概有100人，要我去劫一批北宋进贡给西辽的军马。我明白了，自己的一点点阴谋已经被父王尽收眼底。可是真是虎毒不食子啊，一个最宠的儿子换一个可能的英才。
　　当我未折一兵一卒将军马带回时，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有父王点了点头。
　　也是那一天，我终于被冠以了家族的姓氏，虽然对于我来说，这已经可笑而又无足轻重了。
　　于是从第二天起，父王就开始教我武功和领兵之法，不，应该说是我们。其实凭我的能力确实可以劫下那批马，却不至于未损一兵一卒，能有现在的一切都要感谢赫离。
　　赫离是晋北云中人，自小混迹于关外各种土匪寨子，练得一副不错的身手和一肚子诡计。可以说他的寨子盯上那批货很久了，也吃了不小的钉子。正当他们重头再来快要成功之时，好巧不巧地我带队杀到。
　　当时的场面太混乱了，但他怒目而视的表情却是格外真切，虽然他衣着简陋，却没有任何市侩之气，琥珀色的双眼透着锐利的目光杀意难藏，就如同巡夜的野兽。
　　我没想到他会立刻调转马头冲向我这里，副手措不及防地要上前迎战，却被我拦下了。要打江山，我需要这样的人手替我冲在前面。
　　所以现在我要他服，要他跟我走。
　　为此我还真没少吃苦头。赫离的身手要比我想象中的凌厉很多，一把唐刀在他手上招招狠毒，弄得我只能堪堪躲过，许多地方血肉淋漓。若不是有软甲护着恐怕我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后来还是我用计绊了他的马，趁他不稳的瞬间冲上去一步跨坐到他身后同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总之后来我好说歹说，又把随贡的玉石宝器都送让给了寨中其他人，才让他肯心甘情愿地回府。
　　本来我还担心他会一直梗着，成天爱理不理的样子，但后来我渐渐发现，这家伙不仅眸子像是野兽，习性也活脱脱地如同一只兽物，直得要命，谁待他好就死心塌地地跟着谁，还是那种一声不吭的。自从他来了以后，府上再也没有人敢借机整我，因为只要被他发现了第二天这个人就甭想睁得开眼。赫离也不怕家规，只要逮着这样的人就死命地打。
　　唉，这样的忠犬我怎么舍得放出去呢？傻傻的，万一被人骗走了怎么办？所以还是让他一直留在我身边吧，看着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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